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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逸梅致高伯雨函牍中的人和事(下)

2016-06-26 12:25:06      参与评论()人

郑老覆函后段提及的几位人物如叶绍钧、顾颉刚、范烟桥、吴湖帆等,皆为世人所熟知,在此不劳细说了。显得生僻的则有余寿颐、江红蕉、江新三位。这三位在通行的人名辞典上可以查到,只是郑老提及这三位都以别字相称,那查找就要费点周折了。

毕倚虹

许礼平

毕倚虹笔端凌厉亦具巧思

陈小蝶在《春申旧闻》中,有题为《上海小报之笔战》,当中对毕氏有这样的一段描写﹕

……继《晶报》而起者为施济群主编之《金钢钻》。施济群亦称脚编辑,则以其曾卖“脚气丸”出身,毕倚虹在《晶报》撰文嘲笑之,而小报之笔战,于焉开始。倚虹,仪真人,美丰仪,文笔流丽如其人,时奉直军阀方火并于韩庄, 而上海肉林亦有韩庄,倚虹撰《韩庄一炮记》,写其事,语属双关,控鹤、秘辛、无其媟艳。排日刊登 ,以三百字为率,读者争先快睹,望平街头《晶报》毎期抢购一空。施济群以卖药关系,佐黄楚九办《大世界》日刊(该刊仅由大世界赠阅) ,羡《晶报》之利市,乃合陆澹庵、天台山农、孙漱石等合办《金钢钻》。《晶报》视为劲敌 ,乃由毕倚虹出马骂阵,《金钢钻》以陆澹庵出马抵敌,呼毕倚虹为“西门庆”。时倚虹住西门路恒庆里,而陆澹庵方捧绿牡丹(黄玉麟) ,倚虹遂舍澹庵绰枪骤马,直攻玉麟。澹庵怒,并举倚虹隐私而亦攻之,笔战于以大开。步林屋继起办《大报》加入笔战,右倚虹而攻澹庵,长围巨鹿,如火如荼,各路诸侯皆袖手作壁上观,称之曰:“西门庆大战潘金莲。”此一场厮杀,历半载始已。

至于他的巧思,陈小蝶所记之一事如下﹕

倚虹楼是继一枝香之后的一家文人聚会之所。因为它与毕倚虹同名,倚虹欢喜这个名子,便在《晶报》,为他宣传,但上海人偏不把毕倚虹的倚(依去声)而读成奇怪的奇。有一次毕倚虹到倚虹楼赴席, 叫了一部黄包车,叫他拉到倚(依去声)虹楼。车夫瞠目说:“那儿是倚虹楼?”拉到目的地。倚虹说:“到了”。他停车一看招牌,叹了一口气道:“明明是倚(奇)虹楼,你偏说倚(依去声)虹楼。”倚虹不该告诉他:“这个字读去声。”他忽然恼了道:“你也认字吗?请你回家翻翻字典,我也是大学出身呢﹗”倚虹回家连忙翻《康熙字典》,果然注着“《集韵》:与奇同。”

现在,不要说黄包车夫当然不知道,就是大学生亦难于知晓。

“现在,不要说黄包车夫当然不知道,就是大学生亦难于知晓。”这句话是陈小蝶(定山)自己的慨叹。他和读者一样沉浸在那《世说新语》式的深沉故事。这就让毕氏施其狡狯和行其小慧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黄包车夫,这不是正好为那“倚虹楼酒家”做宣传吗?就连陈小蝶也给毕氏哄了。

关于毕倚虹儿子毕朔望(庆杭)

郑老札中语及毕倚虹儿子毕朔望,谓毕“庆杭曾由天笑翁抚养,今已改名朔望,娶一印度小姐为妻,现为人民政府外交部高级职员。解放前即为共产党员”。

又据《钏影楼回忆》﹕

倚虹逝世后,……倚虹第一子名庆昌,年已十四五,为中学生,亲友助其就学。第二子名庆康,由陈蝶仙(即天虚我生)担任保荐至上海银行当练习生。第三子名庆芳,他嗣在介青后者,因介青无子故,由他教养。笫四子名庆杭,年仅七岁,无所属,我坦然表示,我愿意任庆杭教养之责,请即往我家。介青示歉意,我说:“无所谓,我家中子女多,可作伴也。”

这时我家也已有子女五人,三男两女,年龄都比庆杭大,庆杭到我家来,他们都欢迎他,爱护他。他们正在闹什么音乐歌唱的玩意儿,写了一首《欢迎小七歌》 (因庆杭的乳名是“小七子”),以欢迎他。

他以七岁儿童离家,并没有凄恋之色,大概是失去母爱之故吧。不要看他是一个孤儿,他的性质是刚强的,我试过他几次,有些事实,他心中是强烈反对的,却只是沉默不言,从不哭泣。在我家数年,及至高小毕业,那时候,我想到自己在他的年龄时,为了读书与习业问题,颇费思考,而现在又是“毕业即失业”的呼声甚高,有许多大学生皇皇然无所适从,中学生更艰难了。其时我有一位朋友周邦俊医生,为上海某大药房经理,谈起明年药房,要派一班学生到日本学药剂师,先在本药厂实习一年。我以为此是一个机会,我便和周医生说了,也得了庆杭同意,那是要住在药厂里的,我太太为他料理了卧具衣物之类,我便亲送他到药厂的宿舍去了。

过了几天,我问周医生,他说:“很好!这位毕世兄沉静寡言,倒像一个成人。”我笑说他素性如此,我觉得放了一条心。过了有一个月多的光景,倚虹的老弟介青写信给我,他信中说:“庆杭写信来,他不愿习业,情愿读书,包老伯处受恩已多,不愿再烦劳他,想到扬州叔叔处来,再进学堂。”我得书深叹庆杭年少有志气,而深悔自己的冒昧从事,于是即覆书介青,促其早日来沪,携庆杭而去。……

最后,我还要记述一笔,倚虹长子毕庆昌,是硏习地质学的,当陈仪在台湾当长官,他是台湾关于地质部分一个机关的主任,我在台湾时,他来访过我两次,他是一个温良挚厚的人。次子毕庆康,在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以练习生升为行员,后又调入国家金融某机关,最后又经商至南洋各埠,在曼谷遇一华侨富商,见之大为赏识,招之为快婿,关于船务经营事,均由他主理。

三子毕庆芳,嗣于其弟介青的,其所经历,我不了解。至于四子毕庆杭,自随其叔父至扬州后,即入扬州中学读书,未及三年,即已弃学。其中有一段过程,我未及知,旋知已参加共产党,到了印度,娶了华侨女儿为妻。在国共和谈时期,他曾一度至重庆,为《新华日报》记者, 且已改名。解放以后,知其为印度大使馆一等秘书,并迎养其母杨夫人。故人有后,足令后死的老友,为之欣慰不已。(《回忆毕倚虹》)

据笔者所知,毕倚虹这位幼子毕朔望有声于时,被称为江左才子、翻译家、诗家、外交家,亦文亦官。郑老说毕朔望“解放前即为共产党员”。查毕是1937至1938年间经其恩师许孟雄介绍加入共产党,许并荐毕为王炳南助手,从事中共最早的外事工作。解放初毕与毛泽东、周恩来多所接触,毛曾向他请教英语发音,周誉之为“同进士出身”。文坛则流传毕朔望亦风流倜傥之士也。

天笑翁对毕倚虹三子毕庆芳的经历不了解。在这里略加补说:毕庆芳1932年在扬州中学高中毕业,越四年在中央大学财政系毕业。在国府资源委员会等机构工作一段时间之后,赴美国深造,得华盛顿大学工商管理硕士(时1948年)。这位三公子和四公子庆杭一样,也加入共产党。是四十年代初皖南事变之后不久,由章汉夫、石西民介绍的。入党之后易名毕季龙。新中国建立,季龙奉周恩来命归国,五十年代初曾随李克农入朝鲜,参加朝鲜停战谈判。五六十年代供职外交部,1979年赴纽约出任联合国副秘书长,活跃于国际外交舞台。

倚虹的三媳、季龙夫人胡济邦,是季龙中央大学同学,比季龙大三岁,1934年春由卢涛介绍入共产党,是中共地下党员。入党前一年已被安插在俞大维身边,尝搞得围剿红军大批军事部署之绝密情报,经南京正元实业社(中央特科)转李克农,让朱毛早为之所而逃过一劫(是第五次反围剿)。又尝盗取十六本护照与王昆仑送交组织(解放后得周恩来面夸)。胡济邦后来被国府派驻苏联使馆工作,身份是新闻随员,是唯一亲历苏德战争的中国记者,活跃在苏德战场,写过多篇报道,发表在国府情报司英文版《自由论坛》和《中苏文化》上,备受重视,也深得同行埃德加·斯诺推许。胡精通英、法、俄、日、匈、拉丁等多种语言,访问过斯大林、罗斯福、杜鲁门、张伯伦、丘吉尔、戴高乐、铁托、卡达尔等二战时期的风云人物。1949年5月,胡济邦归队后,出任外交部李克农主管的大使学习班外交礼仪教官,为一众将军夫人培训外交礼仪,让山沟里出来的土八路大姐学习穿高跟鞋、着旗袍、烫发、涂口红、吃西餐等等。为新中国外交的草创,尽心尽力。

毕倚虹还有四个女儿:庆琏、庆瑚、庆和、庆汾。不一一介绍了。

覆函中提及的邓粪翁、胡石予二位

说回来,郑老覆函中还提及一众人物,如邓钝铁(粪翁)、胡石予(蕴)、余天遂、叶绍钧、顾颉刚、范烟桥、江小鹣、吴湖帆、江红蕉等。

先说覆函中的邓、胡二位。

邓纯铁(散木),自称粪翁,又自号什么三长两短之斋,总之所采名号为常人所忌讳者。高伯雨后来为文《邓散木早年卖艺》,记有邓翁为这个斋号的解说。话说大约是1932年前后,邓在上海开书法篆刻展览会,盛况空前,会场挤得满满的,章士钊本不识邓,也慕名前往,见其作品,大加称赏。“问他为什么叫三长两短,他说:‘我所长的是刻印、写字、作诗。短的是不能填词,不会写画。’章老点头称是,立即诗兴大发,赠粪翁诗一首:‘粪翁鼻头着何粪,却惹荀令三年香。偶尔龙蛇一挥洒,高堂素壁生奇光。 平生论书先人品,汀州嘉兴斯道强。畸人畸行作畸字,矢溺有道其废庄。’”

笔者藏有粪翁墨迹若干,却未有机会面识其人。但曾访其夫人张建权女士,并与粪翁两位弟子相熟。一为寄寓台湾的吴平,吴尝任法务部调查局副局长、故宫书画处处长,善书画篆刻,年九十六,尚健在。另一为寓港弟子范甲,范翁亦九十五,抱恙多年,范氏斋名万梅草堂,收藏甚富。范翁尝私语笔者,其师不嗅米气,斋名别号尽是大吉利市之词也。粪翁后来颇坎坷,丁酉反右,张伯驹被贴大字报,粪翁与张老友,抱打不平,竟写大字报反击,遂与张先后同科划归右派行列,吃尽苦头。粪翁有两千金,名曰:家齐、国治(没有平天下)。“文革”间(1968年)家齐肝硬化卒。八十年代初闻国治垂青某古文字学家,而此君弗之顾,后来国治不知是否情困,竟尔自杀。笔者前几年往北京访粪翁夫人张建权女士,时张老太太近百高龄,依然健朗。所住复兴门外矿研院宿舍在九楼而无电梯,百岁老太婆每天拾级上落,闻者心酸。

至于胡石予,这个名字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比较陌生,但在清末民初,却是响当当的大教育家、大诗人。胡石予(1868-1938),名蕴,字介生,号石予,别署石翁、瘦鹤,半兰旧庐。昆山蓬阆镇人。毕生从事教育事业,“言教身教,兼施并举”,培养众多人才。他在光绪末年任教的草桥中学(现为苏州市一中),就教出了札中所提到的大批猛人:郑逸梅、余天遂、叶绍钧、顾颉刚、范烟桥、江小鹣、吴湖帆、江红蕉。信中未曾提到的还有王伯祥、蒋吟秋、顾廷龙等等。细观胡氏所教的这批高徒的名单,就可以想到这位名师殊不简单。胡石予学识渊博,多才多艺,工诗文,擅书画,尤长于画梅。著述有《半兰旧庐文集》《半兰旧庐诗集》《半兰旧庐诗话》《梅花百绝》《后梅花百绝》《画梅赘语》《胡氏家训》《蓬阆诗存》《章村诗存》等多种。时人将胡石予与钱名山、高吹万并称为江南三大儒。

胡石予有三子,长子胡昌会, 次子胡叔异,三子胡昌治。

胡叔异留学美国,是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归国后从事教育事业。著有《战后西游记》《东瀛考察记》及《论英美德日四国儿童教育》等。胡叔异是国民党员,在国府兼任要职。而胡石予幼子胡昌治,却党籍中共,抗战前已入党,公开身份是上海正风中学校长,实为中共中央社会部上海办事处地下党员。解放后任上海市教育局办公厅主任,但老领导潘汉年案发,胡昌治也就倒霉了。下放福建劳改,更跌断腿,被开除公职,开除党籍。只得返回上海,研究明史消磨人生。

再扯远一点,胡石予有一孙子胡思升,已移居美利坚多年。若干年前笔者赴北京,在纽约杨思胜医生饭局中相识,当时人多嘴杂,未及细问其祖辈事迹。胡思升八十年代初系中国社科院新闻研究所国际新闻专业的硕士生导师。

郑老函后段提及的人物

郑老覆函后段提及的几位人物如叶绍钧、顾颉刚、范烟桥、吴湖帆等,皆为世人所熟知,在此不劳细说了。显得生僻的则有余寿颐、江红蕉、江新三位。这三位在通行的人名辞典上可以查到,只是郑老提及这三位都以别字相称,查找就要费点周折了。以下以此三人为说。

关于余天遂,据陈玉堂的《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有云﹕

4162【余寿颐】(1883-1930)江苏昆山人。字祝荫,号癃阁,一作荫阁,又名余天遂,又号大遂、大颠、颠公、疚侬, 又别署三郎、仇僧、效鹤,室名天心辏、海天雁影楼。早年参加南社,曾任孙中山临时大总统府秘书,参姚雨平戎幕。后任《太平洋报》编辑,任教苏州草桥学舍、上海澄衷中学。善辨音律,能画墨梅,兼能山水,亦精医术。

词典只是列出人物的名号、经历,一般都欠缺人事的形象的刻画。不如看看郑老对自己同学的记述﹕《艺林散叶》(1687):“余天遂为《太平洋报》编辑新闻,往往在新闻内夹批评,为各报所未有。”《艺林散叶续编》(262):“余天遂工诗,凌仲萼拟为刊印,‘八一三’之役,日机轰炸,稿被毁无存。”《艺林散叶续编》(2054):“玉峰余天遂,善用鸡颖作书,海上吴野洲,善用鸡颖作画。”

余天遂擅书,郑老说余天遂“善用鸡颖作书”。余不客气,自刻“天遂鸡颖”白文印钤在自己书法作品上以自夸。柳亚子也很推重余的书法,尝为他订润格,云:“天遂善用鸡颖,尤擅作擘窠大字。其结体运笔,神似蝯叟,而余君自谓则泛览汉、魏、晋、唐碑帖,不名一家者,吾谓惟其能上追乎古,所以神似蝯叟而不自觉耳。”自视甚高不轻易许人的郑孝胥,也曾为余订润格(乙卯冬)(刊《南社丛刻》第十九集)。

旧日文士,时有诗酒之会。1915年柳亚子在家乡设“酒社”,属南社的支社。尝见一旧照片为“酒社仝人欢迎余天遂先生摄景开鉴草堂”,中有余天遂、柳亚子等十二人雅集,时丙辰十月。正是袁世凯帝制失败之后不久。

余天遂盛年而逝(1930年5月),南社老友胡寄尘悼诗云:“这个穷书生,本是革命党。民国二三年,奋笔诛操莽。此后十余载,匿迹绝声响。愿作老教员,余生足自养,岂知今年夏,一病竟长往。”足以概括余氏一生。

关于江红蕉,据陈玉堂的《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有云﹕

2348【江红蕉】(?-1927前后在世)江苏吴县(今苏州)人。原名江铸,字镜心,笔名江红蕉、红蕉、老主顾。鸳鸯蝴蝶派作家,南社社员。包天笑内弟(许按:包天笑内姑丈江凌九之子)。早年肄业草桥学舍、龙门师范二校。曾主《新申报》笔政,编辑《家庭》杂志。着有《灰色眼睛》《交易所现形记》《江南春雨》等。夫人为叶圣陶之妹。

《艺林散叶》(76):“江铸撰小说,欲取一笔名,适案头有江建霞之《红蕉词》,即以红蕉为笔名。后刊《江红蕉小说集》。”《艺林散叶续编》(1501):“包天笑曾居上海爱而近路庆祥里一五九号A。时其内弟江红蕉寄寓其家。”

陈玉堂未能列出江红蕉生卒。据郑逸梅《艺林散叶》(93):“沈禹钟、朱大可、徐碧波、江红蕉、余空我、吴明霞六人,同为清季戊戌年生,称后戊戌六君子。戌年属犬,禹钟因有《六犬吟》。”可知江生于1898年。郑老《艺林散叶续编 》(1026):“江红蕉于十年动乱时,大受折磨,神志失常,致遭车祸死。”郑老说得婉转。江红蕉晚岁贫困失意,了无生趣,撞汽车解脱。时维1972年。

范烟桥《民国旧派小说史略》亦有谈江红蕉:

江红蕉写过《大千世界》,登《礼拜六》;《江南春雨记》,登无锡的《苏民报》,都没有结束。他曾以“老主顾”的笔名,写《交易所现形记》,登《星期》。这篇小说反映上海的一种特殊现象,暴露上海这个资本主义工商业城市中的投机家,在抗日战争前,在股票市场上掀起巨大风潮的事件。

关于江小鹣,据陈玉堂的《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有云﹕

2381【江新】(1894-1939)江苏吴县(今苏州)人。字小鹣。江标之子。少年时即好六法,后赴法国留学,攻画外,又习雕塑。回国后从事艺术工作,在上海创设美术工厂,铸古铜鼎、敦、尊、彝,锈绿斑驳,几可乱真。

而郑老对江小鹣之记载颇多,录如下﹕《艺林散叶》(239):“现代画家有美男子之称者凡六人:丁慕琴、胡亚光、汪亚尘、江小鹣、杨清盘、谢之光。”《艺林散叶续编》(1792):“江小鹣为灵鹣阁主江建霞子。在日本东京,有一日本女伶丹稻子恋之,盖小鹣固美仪容者。我与小鹣为吴中草桥学舍先后同学。彼时学名为江新。”《艺林散叶》(2133):“天马画会,有三人生肖属马,江小鹣元旦生为马头,郑午昌五月初五日生为马腹,杨清盘大除夕生为马尾。”《艺林散叶》(2186):“陈三立八十寿,门生故旧,请江小鹣为铸一铜像。”《艺林散叶》(2454):“龙榆生曾请江小鹣为朱古微造四尺像,奉祀秋雪庵之两浙词人祠中。”《书林片叶》(38页):“江建霞太史后人江小鹣,工画,擅雕塑,间或作书,雇工制佳笔累累,任客携取,承以馈我,我婉谢之,盖我不能书,恐暴殄可惜也。”

江小鹣多才多艺,受乃母影响,戏曲亦其所长,是上海名票。郑老诸文,似未言及。二十年代江组天马剧艺会,并曾与陆小曼、徐志摩、翁瑞午登台合演《三堂会审》。陆演女主角苏三,翁反串小生演男主角王金龙,江与徐则分别饰演蓝袍、红袍。但此演出闹成绯闻,大报小报大加炒作,轰动沪渎。

郑逸梅《艺林散叶》(3897):“抗战时期,江小鹣避难居昆明引津街,陈小蝶亦来滇,寓居小鹣家,笑称两小无猜。”江小鹣是受龙云之邀去昆明,为龙塑像。但龙政务繁忙,江却要龙每天来他工作室一个多小时以观察捏塑,龙苦之。龙尝资助江开设铸铜厂,但江辛劳过度染风寒而卒。

江小鹣擅青铜像铸造,缘于留学巴黎时,曾到铸像厂打工以赚取学费,因而精于铸技。加上承接父亲江标的收藏,兼擅“克隆”古青铜器至可以乱真,是真能融汇中西,而自出机杼者。有论者评江的雕塑“造型严谨、意境深邃、手法洗练,具有民族特色”。曾有人誉之为中国雕塑第一人。尤擅雕塑人物肖像。前引郑逸梅文言及江小鹣曾为陈三立、朱袓谋造像,江为政经界名人造像也不少,曾为孙中山、陈英士、黄兴、李平书、朱庆澜、马相伯、谭延闿、蒋介石、陈嘉庚、胡文虎、刘湘、哈同等和陈师曾、邵洵美、陈老蝶等塑像。所可惜者,其所铸铜像,多为旧政权要人,大陆易帜后,显得不合时宜,也就陆续毁于五十年代大炼钢铁,而其名也随之隐蔽了。

江小鹣既专业,也敬业,陈小蝶尝记载他的逸事,其中有说到谭延闿为国府主席时,曾拟授小鹣一个名义,拿份干薪,可是小鹣也不喜欢,却说﹕不如给我干个铜像的活!那是民国年代了,小鹣却是一种六朝人物气息。而陈小蝶所说传神,录如下﹕

小鹣奉母甚孝,回国以后,在上海美术专校担任教务,上海美专有三个教师,都有美男子之称。汪亚尘、杨淸盘、丁慕琴;小鹣一来,全压倒了。但教师是清苦的,薪水奉母,是不够甘旨的。谭延闿先生当国,对于师母非常尊敬,他要替小鹣签署一个名义。但小鹣是放任惯了,他不肯做官,说:“给我一个铜像做做,我倒是有兴趣的。”于是小鹣到杭州去,接到了陈英士先生的铜像。这是一个戎装骑马的英姿,他要把马的前脚立起起来,却费了很多的企划,没有成功。(陈小蝶《春申旧闻·江小鹣与陈晓江》)

陈巨来也有文章谈江小鹣,但骂得厉害。其实道路传言未必可靠。“两小无猜”的陈小蝶撰《江小鹣与陈晓江》一文,为江小鹣仗义执言。但这两位陈老先生的文章都很长,在此不多征引了。

关于沈立之

最后,本札末还有一条,是郑逸梅答高伯雨:“沈立之不详。”

查沈立之是军旅画家,中校衔。解放后留在大陆的国军倒霉得很,郑逸梅或不愿语及,以免招祸。遂以“不详”了之。

《新编古春风楼琐记》(二十七)载有:

康长素(有为)也出名替一位中校,代订笔润,标题是“沈立之画例”,题下长素自写一段介绍文云:“沈中校立之,将军不好武而隐于画,为郑大鹤入室弟子,深得石田、四王之法,盖汤雨生之后轨,大鹤仙去,画不可得,盍求之沈君?南海康有为识。”沈立之是住在苏州护龙街德安里五号,和顾鹤逸同住在一条街上,顾的画例贵得很,沈的画却极廉,中堂每尺二元,屏条半之。廉润也未必就卖得多,以后便不闻其名了,长素说他是郑叔问的入室弟子,宜有可观。只是他仅仅只有一两幅在集中刊出,作昙花之示现而已。

这里说的集是《神州吉光集》,共七集,内容刊载海派大小名家之画作暨润格。尝见2007年北京翰海拍卖沈立之辛酉(1921)间山水大中堂,是写四王一路,中规中矩,但论气格神韵,的确不若两鹤:其师郑大鹤、街坊顾鹤逸。康圣人长于公羊之学而拙于鉴赏之道,其万木草堂藏画目早为世人所咎病。沈立之得康推许,亦无补于事。沈生前藉藉无名,又欠缺艺术佳作或著述传世,死后无人知晓,也就不足为怪了。可见写画这行不易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