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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上海老男人的“天堂电影院”

2016-07-05 12:20:31      参与评论()人

策展人 朱浩

作家 金宇澄

摄影家 陆元敏

文艺批评家 吴亮

陆元敏,66岁摄影家;吴亮,62岁文艺批评家;金宇澄,64岁作家。7月3日,这三个上海老男人被47岁的策展人朱浩拉到自己的“像电影一样”摄影展上,聊关于电影的旧时光。

“你们想听什么?”吴亮问围坐在周边的年轻听众,“我们四人平均下来也到60岁了。60岁是一个什么概念?电影发明至今才120年,也就是说电影后半段的发展与我们的成长是同步的。”

看电影的故事:走出旧时电影院,像走进一场梦

最近已不大看电影,印象当中还是旧时的电影院,看完之后从各个不同的后门出去,会走到些陌生的弄堂里,感觉就像一场梦。——金宇澄

或许是写过《繁花》这样充满旧上海气质的小说,金宇澄首先被推出来聊聊“看电影”的故事。

金宇澄说自己最近已不大看电影,印象当中还是旧时的电影院,看完之后从各个不同的后门出去,会走到些陌生的弄堂里,感觉就像一场梦。

“1990年代上海的电影院其实条件不大好,所以电影院附近会开一些黑暗的酒吧,比电影院里还要黑暗,拿个手电一照能看到许许多多男人女人在那幽会。美琪、上海电影院周围都有。随着一些电影院被拆掉,这些都没有了。”金宇澄说,这都是些陈旧的事情了。

电影《夜半歌声》改编自歌剧《剧院魅影》,浪漫中带着恐怖气息,在上世纪80年代单调的国内电影制作时期特别突出,甚至在当时因为演员的毁容妆容逼真而被传为最吓人的电影,至今都流传着当年有人看这电影被吓死的都市传说。该片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拍于1985年。

金宇澄在乍浦路桥的解放剧场看过当时的拍摄现状,“现场请了大量群众演员演其中一场,我进去一看很惊讶,因为都是群众演员,现场很混乱,导演助理拿着喇叭喊‘我们要换衣服了’,然后拉来一黄鱼车衣服。里面的衣服很多都是再生布的旗袍,还有短裆,就是过去劳动者穿的一种衣服。然后又拉来两黄鱼车的衣服,我一看就知道是抄家抄到的,还有可能是来自过去上影厂仓库的一个估衣店,很多有钱人会把旧衣服卖到那里去。这两种衣服一出来现场大乱,大家拼命去抢绫罗绸缎,大家都不愿意穿劳动阶级的衣服拉黄包车。那些衣服里有些特别精致、绣着苏绣盘花的小袄,有个胖女人明明穿不下,连扣子都扣不上,偏偏硬要穿,旁人瘦跟她要,她不给。我当时就觉得,正是因为我们人类本性中的一部分有反抗劳动的成分,所以电影作品才会一直宣传劳动光荣。”

放电影的故事:大世界的电影不是放在银幕上的

大世界那种放电影的机器跟其他地方不同,它不是直接放在银幕上的,而是通过镜子投射到一个磨砂玻璃上,这样放出来的。——陆元敏

陆元敏为人熟知的是摄影家的身份,事实上在上世纪的60年代末70年代初一段时间,他上山下乡回上海后还当了阵子电影放映员,借此机会他细细回忆了番自己从电影放映员到摄影家的转变。

“老早以前我家对面住了一个电影明星,但我从来没看到过她。我1950年代出生,可能是1940年代她已经跑到香港去了。她的妹妹住在我对面,从她的妹妹身上看不到一点电影明星的影子,所以我一直很难想象她姐姐什么样子。我家楼下住着一个漂亮姐姐,她拍了张很漂亮的照片放在襄阳路永康路口的照相馆,路过的人都说跟明星一样。那时候有个传说,如果一个人拍照拍得漂亮,王丹凤会看中她的。以前我拍完片子还会想,不知道王丹凤会不会看中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王丹凤就住在那里。”

后来上山下乡,陆元敏去了农村之后巧合地成为了电影放映员,“在农村放电影是非常辛苦的,因为是露天的,每天需要换地方、拉银幕、拉电线,一部电影的片子可能有十几部大盘子装两大箱,有几十斤重。后来我因为表现得好,就让我去上海的大世界放电影。最初我的执照只能放35mm的小放映机,大世界那种放电影的机器跟其他地方不同,它不是直接放在银幕上的,而是通过镜子投射到一个磨砂玻璃上,这样放出来的。后来我到了另一个更大更正规的放映厅,有两部大机器、四个放映员轮流放。这台机器很有意思,发光不靠电灯泡,是用两根炭精棒正负相碰产生非常强烈的光,这种光源非常强,放出的电影亮度就非常高。”

陆元敏说:“可能因为当时翻来覆去放那么一两部,《南征北战》、《小兵张嘎》的,所以我有些麻木,反而想不出当时有哪些电影。要是碰到哪部电影时长最短我就最高兴了,放完就可以休息了。在大世界楼顶上休息是最舒服的,下面很多的平房,每个灯都是亮的,能看得到哪个房间在洗澡、在吃饭,很好玩。后来有个研究所里需要摄影师,他们觉得电影放映员肯定能胜任,所以就把我调去拍照片了。”

已消失的电影配套:说明书、插曲本

我们经历过一个非常匮乏的、饥渴的时代,这似乎是我们的专利,现在是另一种情况,是丰饶下的一种匮乏。——吴亮

吴亮刚写了部长篇小说《朝霞》,他称因为金宇澄的关系他才动笔,“我跟金宇澄住一幢楼,自从他写了《繁花》之后我们就经常聚会。他在讲各种段子的时候,我们总会问《繁花》里写过么?今天他在这里讲的肯定是《繁花》里没有的。人类需要一个点去触发记忆,比如说陆元敏是摄影,而金宇澄讲的是人类的一些私密故事。”

作为文化批评家,吴亮聊起电影时离不开时间轴的纵向对比,刚刚结束的上海国际电影电视节有两百部电影,他称自己有很多票却一部都没去看,一是因为工作忙,二是因为太多了。“理论上来讲,现在想看什么电影都能看到,我们那时不一样,比方说看书的过程是,听说哪个地方能拿得到,我们就会千方百计地去搞到手。应该说,我们经历过一个非常匮乏的、饥渴的时代,这似乎是我们的专利,现在是另一种情况,是丰饶下的一种匮乏。”

吴亮也聊到自己当年看电影的故事,“我家住在淮海路附近,附近有现在已经关掉的淮海电影院,还有比较好的国泰电影院,我们那时候常去。但看电影的时候要算一算,同样的电影在国泰是两毛五,淮海电影院是两毛,为什么呢?一个是有冷气的,为了这五分的冷气我们就进国泰了,但后来我们发现我们不能看冷气电影,因为出来以后觉得更热了,一出门后像跑进烤箱,整个人晕眩到刚才电影里的情怀荡然无存。于是我们后来就买了晚上7点3刻的电影,看完10点钟,出来以后发现居然还是那么热。那时候的电影院还有些现在见不到的东西。有时候看电影有一份一分钱的说明书,印有电影梗概;门口还有印制的电影插曲,上面有简谱、歌词,售价两三分。这么简陋的一个制作,在当时被很多女孩子珍藏,她们会把它夹在书里珍藏起来,我两个姐姐都这样,我家当时有一些《大众电影》一直保留到她们出嫁。”

上电影课的故事:凭想象授课

我想应该把上海的关于电影的影像留下来。有部电影叫《天堂电影院》,而那个安全门就像个出口,天堂没了但出口还在,可以帮我们回到现实。——朱浩

朱浩是这个“像电影一样”展览的主人,他称这个主题是被自己在上海戏剧学院读书时候的一些记忆触发的,“我们有一个小剧场,每周都会有所谓的观摩片,让我印象很深的是,当时我们在放伯格曼的《野草莓》,虽然大家觉得影像本身很枯燥,但是因为旁边的安全门被不断的来人打开关上,外面的阳光曝光在画质很不好的银幕上,还有外面吵闹的知了叫声,这就是我对伯格曼的电影的记忆——很多时候我们的记忆就是这样影像化的一个点。有一天我发现天蟾剧院没了,拿上相机赶过去,只能拍到小巷里的安全门,自此我想应该把上海的关于电影的影像留下来。有部电影叫《天堂电影院》,而那个安全门就像个出口,天堂没了但出口还在,可以帮我们回到现实。”

朱浩回忆起一段现在听来荒唐,只在特殊年代出现过的特殊教学,“戏剧学院里读书最有意思的一个经历是读欧洲电影史,大量的影片老师在台上讲,但是老师没看过,我们也没看过。比如1980、1990年代的新浪潮电影,比如《去年在马里昂巴德》,老师在台上讲‘这部电影怎么走形式主义,怎么把形式主义的电影语言发挥到极点’,然后台下所有的学生跟着老师一起想象。但事实上当时我们只有几张剧照以及《新浪潮文学剧本》里的电影剧本,我们顺应着这些看,拼命地想象每一个场景,直到很多年后真正看到那些电影的时候发现,差距太大了。这一方面可能很可笑,但这既是那个年代的生活经验,同时也是电影本身带来的、有点蹊跷的视觉想象,这些与我们的成长经历结合得特别牢。”

朱浩表示自己至今还会坚持用胶片拍摄,并非出于所谓的胶片原旨主义,而是因为自己是通过胶片进入摄影的,对胶片有种时间上的留恋,“当我们用照片去留住一些时间点,只有胶卷它会随着时间褪色、变旧,一些划痕会显现出来,这些是自然的痕迹。当然,电影也是痕迹,是90分钟的痕迹。”

录入编辑: 朱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