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史最美女演员：甚西风吹梦无踪 人去难逢
《三看御妹》剧照
◎解三酲
夏梦走了，中国电影史上最美的女演员人生谢幕。
夏梦足够美。美到不曾看过“长凤新”（“长城”“凤凰”“新联”三家香港左派影业公司）一部片子，只从金庸梦中情人称号认识她的年轻人，看到照片也只有服气，并对她是小龙女原型的逸闻抱有“同情之理解”。
夏梦足够美。美到哪怕她出演人生经历迥异的陈白露，哪怕剧本改动带有左派电影女性救赎的惯调，哪怕十里洋场的风流被大段置换成南洋乡村的风貌，1956年长城影业公司版的《日出》仍然是《日出》所有影视版本中豆瓣评分最高的。豆友们在短评里排队膜拜她的颜值，这是真正的人保戏。
类似的人保戏还有1961年的《蒂凡尼的早餐》。同样拜金的交际花角色，同样大刀阔斧的改编，这部甚至有点儿歪曲原著的电影，总能在女主自弹自唱《MoonRiver》、女主和小猫雨中贴脸等各个或暖或萌的桥段与挑剔它的观众和解——因为女主是赫本。夏梦和赫本，相近的活跃年代，相似的天然风致，相同的清水芙蓉般的演技。夏梦拥有“东方赫本”的美誉，而《蒂凡尼的早餐》在香港首映时被安排在了较小的影院，因为较大的影院要让给同期首映的、夏梦主演的越剧电影《三看御妹刘金定》，真是相煎何太急。当时《大公报》戏称《三看御妹》的观众“胜过丁赛君”，因为扮演男主封加进的丁赛君在电影里也就是“三看”夏梦，而有的观众已经刷过五六遍了。
夏梦拍过四部越剧电影，这几部片子热映正值邵氏牵头的黄梅调电影方兴未艾之时，同样带有极强的戏曲元素和古典审美旨趣，不免有点儿互别苗头的意味。但与黄梅调电影，尤其李翰祥带有浓郁“作者电影”特色、历史加歌唱创作手法的黄梅调电影不同，这几部越剧电影是舞台演出本的直接改编。除了夏梦、李嫱、冯琳等“长城”的电影明星，其余的主演、配演都来自上海越剧院，其中包括前后脚出演谢晋电影《舞台姐妹》的曹银娣。电影演员有幕后配唱，但为了影片的和谐，她们也下了功夫在越剧院练台步、水袖。因了刘金定的女将人设，夏梦还加练了翎子功。
夏梦并不以演技“一人千面”出名，演陈白露就娇憨远过于风情，有点儿不对路，连妹妹杨洁也打趣她“演技也就一般”。但为了第一部彩色片《抢新郎》，夏梦学会了“短刀对花枪”的武套子，在新加坡还登台表演过，而在《三看御妹》的排练中她又逼着自己练好了“三下收袖”。至少在肯下功夫这点上，这个受她绮年玉貌所累的“一般”和现在连文戏都安排替身的流量“花生”（影视剧流量担当的小生花旦）的“一般”，不可同日而语。
练功的成果十分显著，这几部电影里夏梦融戏曲功架和电影表现手法为一体，与专业演员搭戏并无露怯。尤其《三看御妹》《金枝玉叶》二片，本来就是以娇俏著称的吕派花旦戏，女主与夏梦的形象、戏路十分合拍，而身量颇高的夏梦在和高大俊朗的范派小生丁赛君搭戏也登对，真是两好合一好。尽管1980年代吕派创始人吕瑞英老师本尊和当年电影里丁赛君的配唱陈琦又合作了舞台纪录片《三看御妹》，但每每看“描容”一折，封加进唱至“纵有妙笔千万枝，难描你绝代风华超俗尘”，心中不免还是会浮现夏梦秋波含威、回嗔转喜的情态万千。
夏梦自述几部越剧电影里最喜欢的是《金枝玉叶》，因为配唱的是朱东韵，听起来很舒服。这真是好品位。朱东韵号称“樱杏花旦”，是袁派传人中声腔艺术发展的高峰。当然夏梦之于戏曲的品位体现远不只在越剧上，她本就出身于一个京剧戏迷家庭，妹妹“女篮五号”杨洁也是个出名的京剧老生票友。1998年春节戏曲晚会，久未露面的夏梦彩唱《锁麟囊》“春秋亭外风雨暴”一段。余生也晚，当年对此并无所感，后来看多了程派专业演员或是卖力气砸夯或是春情荡漾的演绎，再回过头来看这段，虽不完美，但真规矩、闺秀。前两年去杨洁的票房“胜友会”围观过几次，老太太的杨派戏中正平和，也是家风使然。
香江当年有“古典美人”称号的是黄梅调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玉堂春》的女主角乐蒂，不过无论是在《雷雨》还是在《绝代佳人》里，乐蒂都是给夏梦做配，除了身高的便宜，颜值和气质也总有些不如的。用王家卫的话说就是，“如果有人说乐蒂是古典美人，我觉得夏梦才是古典美人”。夏梦身上那种好人家教养出来的闺秀气与富贵气，确实和古装戏相得益彰。
除了越剧电影，她最后一部古装电影是《董小宛》，电影里董小宛和冒辟疆相识的桥段更像是从传奇《桃花扇》李香君的故事照抄来的。看过《影梅庵忆语》的都知道，陈圆圆才是冒辟疆的初心，董小宛的温婉娴静也只能做其摄人风姿的陪衬，是后来天地鼎革追随逃难的不离和安顿下来洗手做羹汤的不弃才焐热了冒渣男的心肠。但这部电影里的设定却是冒辟疆对董小宛一见钟情。当然，看到着鹅黄衫子、杏眼如饧桃腮欲滴的醉酒夏梦，什么安排都是合理的。
《董小宛》拍完已经是1960年代中期，政治状况风雨如晦，左派电影公司拍摄的劝百讽一的古装戏即将失去它的大陆市场，夏梦也在1967年息影。之后，即使保养有术，即使迎来了政治回暖一级政策利好，她也只肯做幕后监制，倩影不再现于银屏。就连去世的消息，也是过去几日后才以非正式的途径辗转公布，这大概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不许人间见白头”，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