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又见有小剧场京剧将笔触伸向“诱僧”这个更刺激的题材。上海几个戏剧界、昆曲界的年轻人搬演了徐渭的《四声猿·翠乡梦》。《翠乡梦》讲“月明和尚度柳翠”的故事,玉通和尚持戒修行,强人派妓女红莲色诱使之破戒,和尚怒而转世投胎为仇家的女儿柳翠,堕落为娼专门败坏门庭,最后“她”(其实是“他”)经师兄月明和尚点醒,重新皈依佛门。新编者将人物删减合并,月明和尚前世即是诱僧的红莲。不管是作为临安府尹的报复工具红莲,还是转世为点化柳翠的月明和尚,持戒者与破戒者,两世轮回互为镜像,其构思之精妙,简直比徐青藤大人还要高明些也未可知呢。几十年修持一朝破功后的玉通悲愤愧悔痛不欲生之际,红莲用另一套迥然不同的价值观戏谑了这位失败的修行人,谈笑他“我执”深重,贪嗔痴三毒无一不备。那一段台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脆生、俏皮,妙哉妙哉。
然而,其实在我,又觉得这巧与俏里隐伏着的残忍可能是年轻的改编者未必意识到的。与红莲/月明的强势相比,玉通/柳翠始终左支右绌。可是,姑娘啊,破了别人几十年坚守的信念,其实是很残忍很残忍很残忍的一件事啊。虽然你打败了他,可不可以在伶牙俐齿妙语连珠理直气壮地讥诮的时候,怀一点点愧疚?施一点点理解之同情?
嗐,其实我这都算是求全之毁,新编《御碑亭》也罢,新编《翠乡梦》也罢,年轻的主创们呈现的已经是很好看、蛮有趣的作品,只是希望,探索人性的那个笔锋还可以向更细微更复杂的向度够一够。
巧得很,《惜·姣》、《御碑亭》、《翠乡梦》的编剧都是80后的年轻人,而且都是女孩子,我惊异于后生之可畏可敬可爱。同为女性,更欣慰于时代的发展,女性平权意识终于爆炸式觉醒,经济独立之后,她们开始对话语权展开奋勇的抢夺。不管有多少男性对“直男癌”的指认多么不适,甚至发明出“女权婊”来予以回击,但我相信许多男性也会反思,既往习焉不察的言行会不会冒犯女性,从而有所收敛,这就是进步是吧?我以为,考虑妇孺的感受,是社会趋于文明之象征。所以,我也愿意把一些过火的、另一种无视于人性复杂幽微的女性表达看作是“小脚初放”新鞋新路的踉跄。
会好的,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