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再往前快进一千年左右,来到好莱坞。影片《马耳他之鹰》(1941)中有一个镜头:夜晚,亨弗莱·鲍嘉扮演的萨姆·斯佩德俯身靠在玛丽·阿斯特扮演的布里姬·奥肖内西身上,在窗边吻她,而下一刻我们看到的是窗帘在晨曦中轻轻飘荡。萨姆不见了,布里姬也不见了。年轻的观众有时候注意不到那些窗帘,因此他们想知道萨姆和布里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能看起来是个小小的细节,却极为关键,你若明白,就会知道为什么萨姆·斯佩德会判断失误,为什么最后他揭发布里姬那么艰难。有人还记得,曾经有一个时代,电影既不能表现人们“干那事”,也不能表现他们“干过那事”,或谈论“干过那事”,于是那些窗帘上就相当于印着这样的说明:是的,他们做过了,而且还挺享受。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电影中最性感的镜头包括海浪拍打沙滩。要是导演将镜头切换成沙滩上的海浪,就说明有人在享艳福。这种抽象化在海斯法典实行时期是必要的,这一法典从1935年前后到1965年期间监控好莱坞电影的内容,并且多少贯穿了电影拍摄的整个鼎盛时期。海斯法典对电影中的各种内容作出明确规定,但在我们看来有趣的一点是,你可以将尸体像堆木柴般摞起来(但通常不能见血),可活人的身体却不能并排躺在一起。丈夫和妻子几乎总是分床而睡。前几天晚上我在希区柯克的电影《美人计》(1946)中又注意到,克劳德·雷恩斯和英格丽·褒曼睡的是两张单人床。一个男人娶了英格丽·褒曼,竟还答应睡单人床,这样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呢,就算克劳德·雷恩斯这样邪恶的纳粹党徒也不会答应的。但是在1946年的电影中,他们只能这样演。所以电影导演们只好暗渡陈仓,借助他们能想到的任何东西:海浪、窗帘、篝火、烟花,随便你想。这样一来,效果有时反而比动真格的更刺激。在希区柯克的《西北偏北》(1959)中,坏蛋马丁·蓝道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好人给结果了,于是我们的英雄加里·格兰特和爱娃·玛丽·森特死里逃生,从总统山的巨脸上得救。接下来的镜头切换堪称电影史上经典:格兰特在石脸上奋力抓住森特小姐,猛然一拉,把她拽进火车卧铺车厢中,与她拥抱亲吻,还称她桑希尔太太;紧接下来便是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同前面的一样经典:火车呼啸着钻进隧道中。这个我们就无须评论了吧。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可那是电影。书呢?
我简直不知从何讲起。咱们先试点儿平淡的,安·贝蒂的故事《两面神》(1985)。一个已婚的年轻女人,对丈夫没有多少感情,和另外一个男人有了婚外情,唯一实在的结果是情人为她买的一只碗。这名女子,安德莉亚,越来越把这只碗看作自己,为它痴迷。她是房地产中介,在让顾客看房之前,她经常把这只碗放在新房中显眼的位置;她半夜起来查看,确保那只碗完好无损;而最说明问题的是,她不允许丈夫把他的钥匙放在碗里。你看出潜藏在这一系列意象中的性意味了吧?钥匙起什么作用?是谁的钥匙?他不能把钥匙放在哪儿?他不能放钥匙的这只碗是谁的护身符?想一想,汉克·威廉斯和乔治·索罗古德的经典名曲《生活还要继续》抱怨妻子换了锁,害他手里的钥匙插不进锁眼里。所有美国人对布鲁斯都足够了解,明白钥匙和锁到底代表什么,提到它们应该脸红才对。这种意象模式只是更古老传统的组成部分,弗洛伊德、韦斯顿、弗雷泽、荣格等研究过,他们将长矛、刀剑和枪(还有钥匙)用作阳具象征,而将酒杯、圣杯(当然还有碗)等同于女性性器官的象征。再回到安德莉亚的碗:它象征的确实是性,尤其是她作为女性的身份,作为个人,作为性别存在,而非情人或丈夫的附庸。她担心成为某个男人存在的附属品,可她的自主权由这只碗象征,不免大有问题,因为这碗是一个男人买来送给她的。而他之所以买,正是因为看到她太喜欢这只碗,因而碗最终就属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