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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和承诺]
                   

                     罐头爱情

  我每天就在这样一个很高的柜台后面看面前的世界。
  我说过,柜台很高但是下部离地面还有一个空隙,所以透过柜台我只能看见一个人的头和两只脚。对于我来说,重要看到这些就足够了。我是一个罐头仓库的保管员,一般来说,我只认罐头,没有必要去看人。
  每天我都要签收很多的罐头,各种各样的,水果的,肉的,还有各种希奇古怪的。有人认为我的工作很轻松,重要点个数量再签个字就可以了。其实,你还不知道,我还有一项工作是检查他们的保质期。过了保质期的要请它们出去,货架上的那些也是这样,过了期的要及时清理掉。
  我和这些罐头们一样生活,签收它们剩下的时间我就在电脑上登录它们的名字和有关资料。很多人都说,自从我和这些罐头老是呆在一起以后就变得很奇怪了,不热衷和人交往,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还没有男朋友,却老是和一堆罐头在一起。
  他们都是些蠢人,我认为。我喜不喜欢男人和他们无关,我讨厌他们在我背后的罗里罗嗦,我恨那些像苍蝇飞舞一样的声音。
  罐头们很安静,除非被认为的碰撞,他们从来都不乱说话。就是掉到地上,他们的声音也是沉闷的,钝钝的响,很委屈的样子,只有呜咽,没有嚎啕。
  那天的天气很热,快下班的时候,我检查了一下货架上的罐头,把一些快过期的罐头清理出来。
  “等明天超市的人来要告诉他们快把这些罐头折价处理了,快过期了。”我不断提醒我自己,同时准备下班。
  我低头整理我的包的时候,看见柜台下面有一双大脚——肯定是男人的脚,穿着白色的跑鞋——显得脚更大了。我抬起头——便看见一张男人的脸——年轻的,非常年轻,脸色不好,有难以描摹的憔悴。
  他望着那堆快过期的罐头,好一会儿,然后问我:“那些罐头卖吗?”
  “那快过期了,不是正价货……”我说。   “就是说是打折的?”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打断我。
  “嗯,一折。”
  “那,能卖给我吗?全部。”
  这年头还有人喜欢买这样的罐头的,还个年轻男人。我有点奇怪,他要那么多的罐头做什么?批发吗?我仔细看看他,不像。他还是学生的样子。
  “现在不能卖的。”我说。
  “那什么时候能卖?”
  他怎么这么喜欢这些罐头?
   “明天,等超市的人来提货,你可以直接向他们买,我这里是仓库,不管零售。”我想早点回家了。
  他开始从裤子的口袋里掏些什么,也许是钱。然后有点尴尬地说:“现在行吗?明天我大概没有空……”
  看来,要是不卖给他,他会烦很久的,我还要回家呢!于是,我有点恶作剧地说:“行,全部卖给你好了,不过,要买就一起全部买去。”
  五十盒八宝饭罐头,能把人吃死。十天后这些罐头就全部过期了,他肯定不会买的。我没有料到的是他非常爽快地买下了全部的罐头,而且神情快活。
  我想我遇到了一个贪便宜货的疯子,我讨厌贪便宜货的男人。他把钱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的手:手有点苍白,手指修长有力,指尖上有颜色污染的痕迹,指甲很长,指甲缝里有黑色的污垢。
  我有点累了,我打赌我从来没有在工作时间说过这样多的话,一般来说,我很珍惜我的话。更多的时候我一天在这里只说一句话,在罐头数量错了时候。“错掉了!”我会说,很突兀的一声。然后,把进货单还给别人,随后离开。今天,为了一个这样的男人,我说了很多话。
  回到家里已经是比往常晚了半小时,我吃过我泡饭加咸蛋的晚饭后就打开电视机看电视——我是如此地热爱着台湾言情剧,那些爱恨情仇的东西让我难以割舍。电视机是黑白的十二英寸,还是从姑妈家搬来的。其实,我有新的电视机,二十一英寸的彩色金星牌,我舍不得用。那是我辛辛苦苦攒的嫁妆,我自己的私房钱足够再买一台全自动的洗衣机,我没舍得,钱还是比较实在的好,买了东西就会产生折旧,但存了银行就贬值,现在还要收什么利息税。
  我爸爸妈妈都在新疆,他们都是老知青,老了都在支援美丽的边疆,但是美丽的边疆也抛弃了他们,他们在新疆下岗了。我一个人在上海,没有人帮我,我一切只有靠自己。我没有读过什么书,我也不好看,所以我对于我目前的工作很满意,至少,我的工作环境很简单,像我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一份工作已经很不容易,我知道这个道理。我积攒我能积攒的每一分钱,这样我才能和别的姑娘一样在出嫁的时候攒齐女方应该陪嫁的彩电、冰箱等等的家用电器,要不会被婆家看不起。我受够了被人看不起的日子,我坚决不能让婆家人看不起了。
  老公房的墙在南方的五月间散发着过期面包的味道。黄霉天总是这样的讨厌,每样东西好像都要发霉的样子。我挂在墙上了毛巾总也不干,还有些滑腻腻的。我利用着电视机的微光编织着一些毫无用处的线织物。本来,他们应该是一些蕾丝桌布什么的,但是我始终没有把他们编织成型,我不是个手巧的女人。在潮湿的空气里棉线的幼小的纤维互相紧密缠绕,我的编织变得涩滞迟缓。
  我的思绪随着潮湿空气中的纤维震颤而发生细小的变化,这样变化在缓缓积聚,最后我几乎被这样的变化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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