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里寻找Rose（一）
我坐在车上，看见前方一对情侣相偎一起，仿佛寂寞就在眼前，伸手可及。我忍不住拨通Rose的手机。她喂了一声后，我就念了一首唐诗：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她笑了笑，轻轻说"朗诵得不错"，我知道自己的朗诵有些方音，她是在鼓励我。接着我在手机里听到Rose珠圆玉润的专业朗读：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特别是最后两句，她念得清婉悠长，让我快乐得灵魂都要出窍了。我大赞念得好，到扬州，我一定要与她去寻二十四桥，因为玉人就在我的身边。
我们说了好久话，声音低低的，不会让旁边的人听见，直说到她的手机没电。我怅然若失，取出数字相机，一张张浏览在园林中为Rose拍的照片，思念的空白在想象中得到弥补。
到了扬州，我一心挂念着Rose，拨通她的手机，没有开机，估计她还来不及充电。
我找了一家宾馆住下。坐在床头打开笔记本电脑，可恨没有线路上网，无线上网在中国还是一个梦。
从电脑里调出与Rose往来的信和聊天记录。把数字相机里的照片传到电脑里，欣赏好久，加工处理几张。倦了的时候，就歪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沉沉地睡去了。
一声铃响，我在含糊中睁开眼睛，抓起手机一听，竟是Rose，看时间，四点多了。她的声音很温馨："对不起，我打扰你了。"
一听是她，我睡意全无，精神焕发，我忍不住说："我想你。"
"我知道，你一路上好吗？"
"很好，多谢。你也顺利吗？"
"很好，路上手机没电了。"
"我知道，这很正常。"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就醒来了。"
"什么梦？能说说么？"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梦见我们结婚了，我穿着婚妙，大家频频向我敬酒，我一点醉意也没有。"
我很感动，她对我是真心的，我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们应当会有这一天的，谁也不能让你离开我。"
"不过，我听人说，梦常常是反的。"
"别傻了，正的反的，都是唯心主义，与真实的结果无关。"
"我觉得，我们还有好多地方不了解。"
"是的，但我们在一起却非常愉快，不是么？"
"是的，与你在一起很快乐，真的。"
"我也是。"
"明天我们到瘦西湖去，我们坐船，你别去了。后天下午，我借口去看一位亲戚，请了半天假，到时我们租一条小船去瘦西湖数有几座桥，好么？"
没有比这更让我兴奋的了，我说："一切听你安排，你所想的，正是我所想的。"
聊了好久，她日间太忙，我想让她多睡，与她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后，我再也没有深睡，一直很兴奋，睡在半梦半醒之间。
次日我在城中的书店与电脑城中看了看。给公司打了电话，琴告诉我一切正常。我对琴的工作比较放心了。她问我在什么地方，我说在天之东南。
一天过得无聊，扬州没有苏州好玩，小吃倒有特色，一天中没有吃米饭，全吃扬州小吃。
晚上接到Rose的电话，她说她的假请定了，明天中午就来找我，我告诉她我住的宾馆房间号。
我再没有心情出去看扬州了，一个上午都坐在房间里玩电脑游戏，打打字，写写自己的心情日记。上午有两次敲门，两次让我心跳，却是服务小姐来收拾房间。
中午吃了饭，就坐在房间里看了会电视，换了衣服，把换下来的脏衣服与袜子装在一个纸质袋子里，留着晚上睡觉前去洗。不久，我又听见敲门声，激动万分，我想这次一定是她来了。一开门，果然是几天没见的Rose微笑盈盈地站在门外。
我伸出手，握着她的手，引她进来。关上门，这一刹那，我感到自己是天下最幸福和富有的人。我对Rose有些了解，也不怕她了，我就在门边大胆地拥抱着她，她也拥抱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拥抱女孩，激动是不用说了。我没有想到接吻，我很留恋她丰盈的胸部轻触着我的那一种美妙难状的感觉。我们就这样拥抱着，时间仿佛消失。
她先说了一句："我在做节目的时候，总想着你，不知你那时在做什么。"
我说我也想你，我一直在宾馆里等你。就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不说也是一种特殊的表达。我把她抱得更紧。
她说："是休息一会，还是就走？"
我说："你这么辛苦，还是休息一会吧，下午三点钟走，到晚上回来，踏着扬州的月光回来。古人有一句诗专门写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两分无赖是扬州。'"
她笑说："还有'春风杨柳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
"你知道得也太多了。"
"我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博学，这些都是从台词中学的。"
于是我们就坐在床上休息。她一眼就看见那一个鼓鼓的袋子了，问："今日买了什么好东西？"
我后悔极了，为什么不把袋子藏好呢？太丢面子了。她也许会觉得这么脏的衣服还穿的人，一定不爱卫生。我在学校听说过男生因为床底下有几双臭袜子未洗，让好不容易认识的女友掩鼻离去。我心里非常清楚它的严重后果，会让我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却终于一件脏衣。我惊慌之间，忙拿过袋子说："不……不是新买的，装了几件带来的旧衣服。"
Rose没有松手，很快地从里面拿出一角衬衣领子展示着，微笑着说："旧衣服？带来的脏衣服吧？"这种幽默让我刹时羞愧无地，脸通红通红，忙支支吾吾地辩解说："我……我本来想……想……上午洗，等着你来，没有洗。"心里知道，这个理由不成为理由，懒，才是一切大男孩不洗衣服的真正理由，我当然不能说自己懒。
她拿过袋子，放到她坐的床边，笑着说："男孩子大多是这样，生活上乱七八糟。我有几个学建筑的男同学，脏衣脏裤一寝室，可画出来的建筑设计效果图却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我忙厚着脸皮说："对对对，男人大都是这样。世界首富比尔·盖茨也不爱洗澡呢。这个世界只有男人是不行的，那除了战争就是脏乱。因此，我们都不能没有你们女孩子呀。我们管理世界，你们却管理我们。"
Rose笑了，眼晴里好象没有瞧不起我的样子，更没有厌恶的意思，我就放了心。我们看着电视。我昨晚没有睡好，就倒在软软的席梦思上，双手抱着头。Rose坐在我身旁，手轻抚着我的脸与头发。我忍不住一拉她的手，让她倒在床上，我立即翻身伏在她的身上，她惊得叫了起来，声音却是细细的，片时后她就静下来，微微笑着。我捧着她的脸，吻着她的唇。她的手支撑着我的胸部。
我发现自己的手没有支撑着床面，全部重量在她身上，我怕压坏她，一侧身滑下来。她含着笑深深地呼吸几下。
我开玩笑说："肥狼颇重。"说着，抓着她的两臂，我一转身，她就转到我的身上了。她的手从我的前额向后抚，又轻轻抚着我的脸，满眼深情，好象在想什么。我觉得她这样子好可爱，好奇特，就问："在想什么？"
她摇头说："没有想什么。"
"你撒谎，我想着一个人。"
"who？"
"Is me。"
"Ah……Yeah。"
她笑着捧着我的脸，在额上吻了一下，就从我身上轻轻地滑下，侧着身卧在我的身边，一只手搭在我的身上，轻轻说："我们别说话了，就这样睡一会好么？"
她一脸倦容，她的唇在亲吻后，显出淡红的本色，脸色也不是那么红润，让我十分怜爱她。她每天忙着做节目，东奔西跑，是很辛苦，我这样想着，依偎着她，闭上眼睛，睡意在蜜甜里陷落。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我一睁眼，发现Rose竟睁着眼睛看着我，可能她看了好久。我一看钟，竟是下午五点多。她说，睡觉后时间过得最快，我们出发吧，夜游扬州更浪漫。我也是这样想。
出门前，Rose还将被与床单整理一下，收拾我乱摆放着的纸笔餐巾纸饮料罐等物品。我说别管它，有服务员来收拾，Rose说这么乱多不好，我们先大致上收拾一下，自己看起来也舒服。我说，Rose你在家一定爱整洁。Rose笑着说，那你以后可要注意一点啦。以后？我立即设想到我们将来怎样结了婚，又怎样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心中激动不已。
我带上数字相机，换上西装，到卫生间梳一下头发，我发现换下来的衬衣与袜子洗了挂下这里，一定是Rose在我睡着时洗的。我仿佛觉得Rose已经是自己今生永远的唯一的妻子了。
我对Rose说："谢谢你，你是第一个给我洗衣服的女孩子，以前是我妈。"
她笑了笑说："没有什么，你这么远来看我，我为你洗衣服是应该的。"
我真实地感觉我们的恋爱不是抽象的了，好象看得见，摸得着，心里甜滋滋的。我不知何以为报，忙为她梳头发。她忙接过梳子说，你的手太笨，越梳越乱。
Rose挽着我的手臂，下楼了，先到餐厅吃了晚饭，就出门叫了车。
我让的士把车开到可以坐船过很多桥的地方，司机是本地人，说问："是不是想看二十四桥？"
我说："我们是慕名而来的。"
司机说："二十四桥并不是真有那么多桥，那是瘦西湖里的一座桥的名字。"
我不相信他的这种解释，唐诗注解中不是这样的，我怀疑瘦西湖中的那座叫二十四桥的桥，是后人的伪托。我就说："那你推荐一处可以坐船过桥的地方。"
"先到瘦西湖吧，那里有可租船，先在湖里玩，有时间再到运河中去看看吧。"
司机把我们送到瘦西湖边。湖边有几条小画船，看来是出租的，各船上坐着的人象是船主。我让Rose选了一条，她选了一条最小的，只能坐四五人，她说不用别人划，我们自己划，谈了价钱，我引着Rose上了小船。远离岸边时，我给Rose拍了三十多张相，直到数码相机的容量容纳不下。
淡月悬在天上，映在水中，水面如镜；柳枝上挂着一丝丝风；天上还有疏疏的几点星光。瘦西湖的四围笼着晚霭的轻纱。
（此处有删节）
一对白鸟轻快地从水面掠过，片时就消溶于白雾，飞到唐代的诗句之中去了。水面清寂的地方，有鱼在跳动，不会是宋词中"曲港跳鱼"的那一条鱼儿吧？
我悠然地划着船，欸乃声响，缓缓地驶入"万顷之茫然"。如果忽略身旁这个最现代的标志：数码相机，还忽略我与Rose有时代性的服装，那我们今夜真的就划入唐诗宋词的意境中去了。
我说："我从你的主页上知道，你会吹箫会弹古筝，可惜箫和古筝现在没有，不然，我们会在你的箫声或筝声中穿过时空，跟着苏东坡游赤壁去。"
Rose满带着会心的微笑说："有机会，我一定给你弹古筝名曲《春江花月夜》，再为你吹一支箫。真的，我一定让你知道我的音乐天份。"
我说："是吗？没有古筝，你能不能背诵唐诗《春江花月夜》呢？"
Rose 不无自得地说："能，我在练习弹《春江花月夜》时，老师让我们背这首诗，我一看就喜欢上了，念了几遍，就能背下。"
我吃惊地说："是吗？棗'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Rose理了理头发，看着远方，接着朗诵："……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她念"似"、"送"与"水"三个字时，舌尖音s与舌尖后音sh精确到位，唇齿间开合有致，气声婉转极了，我完全沉醉在她美妙的音节里。我渐渐地靠近她的脸颊，闻到她脸上与发间散发出的清芬，此时连她的清婉的声音和诗句也是清馨的。我吻着她的脸颊。她背到这里就不背了，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背了？"
"你说。"
"因为这一首诗最动人的部分你已经背了。"
Rose 微笑地点点头说："在这里念这样的诗，让我觉得唐朝诗人的人生真是凄美苍凉。"
"是的，如果不是有你，不是在扬州，在扬州如果不是在瘦西湖，在瘦西湖如果没有月亮，我们作为现代人，绝对不可能有心情有时间来感受中国古典的情感境界。我真想试试，在月夜，你用古筝弹《春江花月夜》，我朗诵唐诗，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好啊，我想，我们应当有时间也有机会试的，我一直没有放弃练习古筝。"
"那我一听做你的知音，洗耳恭听。"我说，"我可一件乐器也不会玩，不过，我也会朗诵，现在就为你吟诵几句宋词吧，'棗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Rose说："这是谁的词？"
我说："宋代张孝祥的，喜欢么？"
Rose说："喜欢。我记得曾经主持一个文化节目，谈起吴县垂虹桥，说一个宋代词人回家时，带着一位叫小红的女子，小红是词人的好朋友送的。词人是一位音乐家，过桥时，就吹起了箫，小红就轻轻唱着歌，在箫声与歌声中，小船载着他们驶过一生中最美的一段旅程。后来词人穷困聊倒，与他相爱的几位女孩都不能终生相守。词人在《过垂虹》一诗中写了两句非常优美的诗：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意境非常美。"我抚掌赞叹，又故意问："这是台词？"
Rose笑着，摇摇头，忽又极认真地说："是的，棗不过这是我写的台词。"
我说："这一段台词非常优美。我幸好不是一个诗人，诗人几乎注定与贫困结缘。我想，我将来即使破产，也不会穷困聊倒，我能不能做到与你相守一生呢？"
Rose说："应当可以吧，我不知道。"
我问："可以吧？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肯定地说呢。"
Rose笑着，没有回答，片时后，她的纤纤手在空中一指，转移话头说："这里有几座桥，我们今晚是不是也要过一座桥？"
"那是当然，不知这么多桥，过哪一座好呢？"心里却一直想着Rose刚才说的那一句含糊的话，又不好多问。
"命运是不可预知的，你看，那边一座桥不远，就向那边划去。"她指着茫茫烟水，那里隐隐有一座桥，我希望那就是二十四桥。
她倚在我的身边，我尽力地划，为了早一点接近那一座桥。她说："你到了桥下，就告诉我，那桥是什么名字，好吗？"
我说好。船在如镜的水面上徜佯。快到桥下，我停了下来，船靠着惯性进入桥洞。
前后晚霭空蒙，小桥成了船篷。我扶起Rose，她娇软地坐起来。我们闭着眼睛，开始了终生难忘的一次吻，我至今仍想念余香满口的这一吻。后面的一切近似宋词所说"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的情境。不过请你不要替"罗带轻分"作过多的想象与诠注，我的手仍然坚持没有越过"罗带"以下。
在这完美的水天之间，我更能固守生命中关于爱情最美好最顽固的信念。
船过了小桥，晚霞褪色，我还是分辨出桥洞上方的字：二十四桥。我说："你看，这就是二十四桥，肯定是后人修建的，让有思古幽情的人有一个凭吊的地方。"
Rose并没有留意看桥，看着我说："是不是真正的二十四桥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我们俩一起穿过了。"
我说："对，更重要的是，玉人就在我的身边。"
Rose娇媚一笑。
水面上还有一些船，由于太远，都看不清人，就象宇宙间的星辰，无法接近，却能证明相互间的存在。
她说："别划了，我们静一会。"
她轻抚着我的头发，我握着她的手。夜色，空蒙的烟水，秋月，疏星，淡云，桥，远处的船，还有我爱的Rose，这一切人与物奔聚眼前，激发了我无穷的宇宙悠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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