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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无病呻吟

  喂。
  喂。你好。XXXX跨国服务公司情感业务展开部。  
  我不好。你是XXXX情感公司吗?我要投诉你们第7456号业务人员,她是我通过电话预定的,我预订的服务内容是谈心,预定服务员性别特征是女,会谈心,要善解人意。对,就是这个号。什么?感谢我的光顾?不,我再也不要这种女友谈心了。
请保持冷静。我们有全套完整的售后服务系统,将给你满意答复,慢慢说,慢慢说。
……她一点都不懂得安慰及平复我的家庭危机,也不会陪我聊天。我快离婚了,我很难受……只不过想和她谈谈我和先生的初恋,当然,我对她的理解力不抱任何希望。那时我们已经同居二年了。二年后一个寓人节的黄昏,我们在旧城边一条不太清洁的小河坝上散步,河坝位于城市边缘,河沟边开着桔子花,空气中飘荡着桔子花和沟水的清香。突然地,我们就爱上了对方……你一定不会明白,我对你们的理解力不抱任何希望。
  对方发出由衷地感叹。
  事情发生前,我想和他开个小玩笑,我要把桔子汁喷到他眼里。那天是四月一号,愚人节。我们从小到大都在玩这个节日,如果和恋人在一起就得把它忽略,这显然没有道理。可是我想不出该开个什么玩笑,刚好他给了我两只桔子……对于桔子这种水果,我非常喜欢,一次可以吃上十只。  
  写《无病呻呤》的林欢欢也有这个癖好啊。对方略有些惊诧地发出低声欢呼。
  ……我准备把桔子汁喷到他眼里,可是突然爱上了他,这个计划便得以告终。于是在我凑近他眼睛时,我的左手果断地改变了方向,现在桔子皮搁进他的上衣口袋,而我伸出双手,抱住他脑袋,在左脸边啜了一下,这是我的初吻。此外,在我们同居三百多天后的某一天,我们照平时那样在床上大干了一场,当我们睡在床上还没有离去时,他红着脸亲了亲我的上嘴唇。我和他的初吻都已经完全交了出来,我们颇此都感动得欣喜若狂。于是决定马上结婚--这真是一个值得永生纪念的日子……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仿佛动了感情。
  现在我的先生要和我离婚,理由很简单,我不懂呻呤。这可不能怪我……他是中国亭亭进出口化妆品公司的形象顾问,在办公室设计香水和形象,在女人脸上设计口红和腮红的相对位置。最早先他学数理,把"相对论"背得滚瓜烂熟。现在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为一群女模特服务,这也算数理的一种应用吧,不过实在可怕。他身上每天都有各种不同的香水味道,就像开了一家香水作坊,平时,他很少和我谈心,可他曾经是个作家,很懂得女人的心。出过一本中篇小说叫《闻香识女人》,那本小说曾在女性当中掀起过一股疯狂的香水采购潮。现在他转行了……我则坚持用花露水,因为我是一个非常自立的女性,若非他再改行去研究机油。我才不想攀上丈夫职业中那种根深蒂固的脂粉味。
  对方有些肃然起敬地再度沉默半晌。
  我用的是国产六神花露水,这是国产花露水中的品牌商标……其实你不明白,我没啥需要的,包括六神花露水,它有什么用呢。那么多的六神花露水。我还是神智失常。我就是需要谈心。可是你们派出的业务员却煞费苦心调查我的性行为过程。简直就像一场末日审判,天……我只是想谈心而已。
  喔,文人的寂寞。话筒对面显得迷茫,好像糊涂了。
  你甭给我解释,让那该死的7456号业余员和XXXX女友陪谈公司一起见鬼去吧。我要你们陪偿双倍精神损失费。就是时间费,心理建设误工费什么的。我是谁?女友时代编辑部,林欢欢,对,就是写《无病呻呤》那个林欢欢。不不,谢绝采访,什么,形象代表?谁要做你们公司的形象代表,我只想你们马上让那该死的谈心业务员离开我家。她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吃饼干,还抽我的烟。什么?你们公司有规定,服务时间不到钟点业务员不准擅自离开客户……这是什么狗屁规定?
  对方轻叹一声,
  我现在变得很空虚,应该是痛苦吧!无病呻呤那种痛苦。
  对方表示理解。
  我饿了,不想吵架。你们没事给我找碴。我想吃法国大餐,你能给我订吗?你真是不明白,肚子饿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你一定不会明白的。那个该死的业务员,白白浪费了我一下午的时间,我现在没吃晚饭,她啃光了我的饼干。我不需要你代替她陪我聊天,我聊天的兴致已经消失怡尽了。我是《女友时代》的总编辑,我的职责是和女人以及陪女友聊天,我并不介意和男士聊天,但得先征求我先生同意,这是一个习惯。不过现在先生不在家……我知道你很崇拜我,我不需要崇拜,只需要谈心。我甚至懒得去投诉你们。当然,最后投不投诉你们,我持保留意见,除非你们一次性付我精神损失费,心理建设误工费以及和伤心费,饥饿费还有刚才和你聊天的电话费XXXXXX元,否则你们就得准备好委派一个优秀的业务员去和我的律师谈心了……
  
在某个酒吧里,有不同肤色的种族的人们,四处低矮的小桌。一对对男女呈对坐呈私语状。小林和丈夫隐藏在最靠角落的黑暗之下。
  早说了,再多的女友对你都没用。
  我说都没用,人永远困扰和寂寞又不甘,不管再多的人,男友还是女友……  
  酒吧角落有一台老式收音机,有个人穿着牛仔裤,他走过去,将开关扭到某个频道。收音机传出一串乱七八糟的英文歌词,像金属的摩擦一样,让人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和皮肤成了九十度。        
  听过这首歌吗?好像叫呻呤。他击了两声掌,男招待走过来,他说给这位小姐一杯某某某酒。给我一杯某某某酒。用调的,不加冰。
  你对这种环境真是驾轻就熟,王大路。
  这是京城最有名的三里屯酒吧。是全北京的导演,编辑,痞子,妓女云集之地。如果你是一个娱乐报记者,你便每天都能在这儿认出一打熟人。挺杂的么。
  是杂。
  其实这里的人种形式相当简单,除了文化人便是鸡。
  文化人这个说法比较意味深长的,至于后者……你也算文化人,真遗憾,我恰好也是这样的人,你看我们是不是找个妓女配合一下,以便客观地为你的观念作证?
  林欢欢,我们得换话题。今天你很有表演天赋。记得有一种理论,讲的是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女人,就是说女人在什么环境下要扮演什么角色,要把握得恰到好处,丝丝入扣。比如现在,我不是鼓励你,我认为你的状态已经合格了。表情恰到好处,眼睛有一股堕落味。不需要化妆,轮廓也生动。眼神再迷离一点,现在我有些喜欢你。可你有一副所谓作家的骨子里丢不开的假清高,那真让人烦。你那副假清高,除了轮廓生动,想不出有什么好的,也甭给它找说法--什么"体验生活"啊,骗人的话。一体验你就生动了,一回到"作家"你就假模假姿了。
  你身边的女人也清高。
  我知道你不喜欢模特儿。模特儿清高,可他妈清高得正常。  
  我要离开,我要回家去。
  小林欲忍还休,遂起身摔门而出,小林丈夫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啤酒,开始和着摇滚乐缓慢地打节拍。
    从那晚开始,林欢欢感到一股对文人的讽刺般的逆流随时在心中翻卷,带来般酸醋栗般的刺激。
  不说丈夫,至少这些女友就就迟早会离开,就像世界上的恋人迟早有一些会分手一样--再多的女友都是身外之物,她企求用友情来弥补感情,根本没谱。
  我决定实际地去当当别人的女友,正好又让我碰到一个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天赫良机。我想,作为女友中的先驱人物,我并不会做得比任何人差。
  在一间茶店里,女人喜欢的那种茶店,每一点布置都显出某种先天性精神失控。我坐在她对面,她看上去憔悴不已,无精打采,急需安慰,也有一点失控。虽然一身都是名牌,但穿得马马虎虎,显然没有用过心,脖子上的米蓝色丝巾系得一团死气,唇线画歪了,口红可能是不小心捡错了颜色,总之与她的衣着没半点协调。
  她说:我同一个爱我的人,去办事,遇到了我的初恋男友,但我心里只爱着第三人。现在我心里堵得慌,想谈谈关于我与第三个人。
  听到这句话,我觉得她已经有了准备,所以我也该自动地进入女友角色。下
  她说,首先我非常爱他。其次他身边有一些女人。第三是我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我。虽然他已经告诉我他很爱我,事实也证明,他确实爱我。但最近以来的事实,老使我产生以下想法:我没有被他放在第一位。依感觉来说,他在我近身的远处。如果有一天我失踪了,他会不会发了疯地寻找呢,如果有一天我对他说,分手吧,他会不会有嘶心烈废肺的痛楚呢。我没有试验过,这样想我就害怕,以为他其实不爱我,但我非常爱他。
  我说,一个男人可以同时爱好几个人的。我身边的男人都这样,我的那些女友们,我是看着她们一个一个怎么学会堡二奶汤。他同时可以对好几个女人说爱,当他这样对你表白时,你并不能确定,一会儿,他会不会又这样把同样的享有诺对其她女人再下一遍。你只知道他爱你,所以他身边的女人都成了自作多情的苍蝇,于是你痛骂:这些女人真贱。她们也痛骂:你贱!而且,你们不知道颇此是谁。你们只有在心里暗暗的恨对方,并且自以为得意自己是他感情洪波里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喔……她开始发出坚强的擅抖,我软绵绵地掏出一根烟。
  你简直不知道这一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当他在电话里说,我今天没空,明天还要接着忙,并且对我的声音显得毫无爱人间应该有的热情。我只需要他耐心听我说几句话就心满意足。几句就可!
  那么你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
  首先,我有一大堆工作没做。这是肯定的--可我一点也不想做,我心里堵得慌。
  嗯。我理解地点点头。
  早上起来,我坐在床上发呆--这是以前没有过的,我一直在看墙,以为在墙上能找到什么答案,心里却寻思着他正在做什么事。我昨晚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似乎他根本没有时间打电话,很快就催我挂了。可当我第一次拨那号码时,对方一直在"谈话中",那时是十二点四十,这不是一个合理的对家庭和朋友嘘寒问暖的时间。我这一天都没法过了。好不容易才过了一天的四分之二--
  现在接着说你一天是怎么过的吧。我打断了她。
  我起来洗了一个澡。我把衣服脱光,走进浴室后才发现错将洗发精当成了浴夜。后来我懒得穿衣服,索性光着身子,走过客厅把浴液换回来……我看见阳台外的电线杆上有一对鸟儿在喝歌,天空很蓝。
后来呢?我感觉拿烟的手指也开始软棉棉。
  我做了一个面膜,端着一盆脏衣服,准备在面膜干涸的时间,把它们洗掉。可一点也干不进去。索性将它堆在卫生间不管了。我走回客厅,打开影蝶机,一盘迪尼斯的动画片,实在无趣,我早过了靠卡通人物搞笑的那个年龄。在百般无奈中,我拿起电话,准备打给他。但我总以为会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于是我改变了主意,又放下电话,内心忐忑不安,认为不打电话是一种损失,但假如听见女人声音我就会疯的。当然,最终还是拿起了话筒--
  然后?
  我把电话打给一位女友,和她在电话里讨论哪一种面膜在干涸的时候不会撕裂表皮。然后她和她的老公逛街去了。
  女友一脸迷惘地把手摊在脸边,显得特别无助。
  ……接着我把面膜洗掉并濑口,不小心就把洗面奶当成牙膏了。当我洗干净了脸,发现眼睛边长了一条小小的皱纹。我有些担心,又涂了一遍面膜。后来才发现,原来是镜子上的灰尘污垢。看来是我太紧张了,没等面膜干涸,我就把它洗掉了。之后精神似乎好了一点。我又打了一次电话,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说什么?
  机主已关机,留言请按1。
  喔。我松了一口气。
  我抽了一根烟,弄得桌上到处是烟灰。因为我的手在发抖,我就是用发抖的手准确地按出你的号码的。
  你觉得如何?有时是自己捉弄自己。但也许你是对的。一个男人可以同时爱好几个女人。女人笨就笨在,只以为自己才是最聪明且唯一的一个。
  
我确信这次的"女友"工作展开得不太好,当我离开时,她比我来时更加痛苦和迷惘,并显出一些依恋之情--这是做女友最失败的铁证。于是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发现王大路在沙发上没精打彩地抽烟。
王大路你好。我打了一声招呼。
  林欢欢你好。
  王大路……我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神,两人愕然半晌。
  什么事,林欢欢同志。王大路客气地。
  王大路同志,你现在有空吗?
  非常有空,林欢欢同志。
  我们来开个家庭外讨论会,研究一下--
  欢迎讨论。王大路心不在蔫地小声叽咕。
  --研究一下,一个男人怎样才算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一个女人。
  喔?王大路抬起头,又接着低下头,你这个问题算是问对人了。基本上来说,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时,他会随时把他放在第一位的。
  例如呢?我用充满鼓励的眼光,温情地看着他。
  例如他一般不会忘记她的生日。这代表他对她的存在是重视的。
  很好,你从没主动记得过我的生日,哪怕一次。
  林欢欢真聪明……回到正题吧。在初恋时,如果一天甚至几小时没见着,他要在心里想着她,并且要让她知道,他是想着她的--不管用什么方法。这表示他对她的存在是牵挂的。
  我记得从我们认识开始,总是我主动寻找你!
  林欢欢,你来劲了是不?我不想和你开展追忆报告。
  那你继续吧。
  他们得从谈恋爱开始爱。这个意思是,从最初的眉来眼去,到脸红心跳,约会,散步,牵手,以后种种再议。如果不是这样,可能有两种原因:1、他只在床上爱她。2、他爱的只是他自己的良心。不过,他仍然算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至少还懂得爱自己的良心。尽管这种爱违背了他的初衷,造成一种假像,让他以为他在爱她,也让她认为他只爱着一个她。
男人的逻辑,永远令人失望。
  当然--而且男人可以同时爱不同的女人,也可以从来都没有爱过某一个女人。所谓的"唯一"都是神话。你们女人爱神话。所以我告诉你这些真谛,一个男人就是这样爱他所爱的。我想你有时应该学会愚蠢一点。我每天遇到无数女人,不一定像你这样聪明,但肯定比你漂亮,让你气得发狂那种漂亮。而且那些白痴般的美丽,不会把自己弄得像你一样难堪。她们每人都有值得一试的地方,你也有,所以谁也不会成为唯一,这是相对论。至于一个女人听到的一句最真实的慌言--是我最爱的人是你,才是绝对的勃论。你会明白一种不合适。哈!那句话可以在一个男人生命中重复无数次,而你们无法考证。
如果我没记错,几个月前你还像一只猫搞丢了耗子一样,冲我瞎嚷着这话呢。。
  说得太对了。这就是瞎嚷嚷。而且当时的林欢欢非常聪明,我想她一定经得住残酷现实的考验,我在反复考验你,当然,这是残忍了一点,不过--你赢了,亲爱的林欢欢,至少你已经从我这儿骗到一张红纸。
是啊,我最擅于自我欺骗的,我先骗自己说你爱我,再骗你以为你爱我,再让你骗你自己的良心,最后骗良心说"是我先不爱你的。我把你甩了"。
  没错。一般女人无法像你这样坚强的。用简单的身体和头脑换回这么多理由和强词夺理。她们最多能换回一个教训和一颗破碎的心,而你,换回了宁死不认的教训和一脸骄傲的伤心。
  不过你刺伤我也没用,你刺伤的是你自己的自尊心罢了。别看你道理满天飞,你对女人其实一窍不通。
不,只是因为你太聪明。
   喔。多谢王大路同志教诲。我困难地喘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穿过客厅。今天他睡沙发,他把我的睡衣放在枕头边。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天空很蓝。
  我那个到非洲采石场拍外景的导演女友终于带着一身非洲皮肤回来了。她五次离婚经历改编的五百二十四集被祖国人民期待以久的的肥皂剧《痴情一把》,曾经预约了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且要加插五个广告,早在她天天跑北影当儿就被那些无孔不入的媒体传言为"赚光全世界人民眼泪"--也因为她即将进行的第六次结婚而告终。这个时候,中国企业界刮起了一股吹面不寒的手绢公司注册风,当时全国手绢和纸巾已经开始滞销,宣传的效应真正开始起作用,她回来了。在这样的骚动里,带着她对祖国人民承诺的毫无交待的失败,稳稳妥妥地飞了回来。
  我们约好于原来的茶店相会,那天太阳火热,满街苍蝇都在幸福地飞翔。我终于等到了我的女友。她款款向我直来,穿着一件极其老土的"小芳"式乔其纱亮绿色长袖衬衣,一条肥大西裤,没有化妆,没有唇线,脸部非常干净。这样她说话时就不会让我产生头皮严肃,想紧咬下嘴皮的感觉了。
  她看见我后的第一句话极其凝重,这对她嘴唇的"解放"是一个善良的讽刺。她一惯善于讽刺自己,这些讽刺不停地提醒着我,女友们是多么有趣。
  当她一番感叹"非洲教育了我"后,我几乎也要跟着洒几把热泪。不过,又有一种潜意识的不动声色,把这种情绪冲动扼杀在身体里了。大约是因为我从小至今天都对"教育"两字怀有根深固蒂的敬畏,对那些总是小心翼翼的人,它显得无趣而庄重,无趣而庄重容易让人感动。记得中国健儿拿到金牌时,中国人民流如泉涌。在一片泪花朦胧中,我也会开始热泪盈眶,尽管有些莫名奇妙。而且要过很久才能想起,这是缘于我的"爱国主义精神太强烈",反正别人都是这样反应的,倒是我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
  此时,我的激动转瞬即逝。我不想在这种"庄重"的基础上,上演一场彼此甚觉无趣,却还得强打精神将它继续的辩论会,唯恐哪一方先冷场,显得毫无见解,就无休无止地辩论。其实女友们在一起时,根本无需辩论,也不用玩任何深沉和严肃,这是维持女友关系的根本--政治啊,时事啊,做人心得啊,理想道德人生座标啊,都是无趣而庄重的东西,爱情才是生活的润滑剂。因为这是她们想谈的--关于养家,生孩子,勾引男人,被男人勾引,某个人怎么去勾引别人,哪些人会被哪些人勾引,关于爱情与婚姻的辩证关系,爱情与爱情的辩证关系,爱情与性行为的辩证关系,女人与医院的同期定义,男人与床的共振原理……然后女友们为此哈哈大笑,神经质,痛苦,流泪,委屈,不平,抽一根烟,发发牢骚。就算是一群单身女人们住在一起,她们总会隔几天就找个晚上,至少说大半晚的色情笑话,才会满足地入睡,并把这称之为"解放形而上"。
  现在接着讲我这位离过四次婚的女友,以前常常为我解析形而上问题的,她身材仍然苗条,胸部还很丰满。皮肤微黑,色泽健康迷人。这些让我有了谈话的欲望,想和她讨论一下关于非形而上,即她在非洲的大半年是怎么解放主义的。女友的积极马上调动起来了,其实我对此毫无兴趣,但我以为这才是她一下飞机就把我拐骗到茶店来的真实目的。然而,我也有失策的时候,只见她摇摇头,反复告诉我,是非洲教育了她,给了她非比寻常的收获,乃至我的两条耳道再也找不到空余地方填装这些重复发言了,我只好说:好吧,讲讲剧组的故事。
  女友容光焕发。我向左偏过头,让耳穴对准地表,拍拍耳朵,把耳孔里的那些话倒在地上,再偏过右耳,重复刚才的动作。等着她转移话题。
  我们摄制组有六男二女,我和那位当红的玉女演员是女的。她的胸部很漂亮,令我自形渐惭,但我不怕她,因为我对她有指挥权,所以有时我们一起沐浴,我可以坦然面对她的胸围。
  我并严肃地点头表示理解。
  她有些变态,穿衣服时爱把内衣带子向外露出来,带子很细,颜色米白,看上去无比清纯。她按周数约剧组工作人员去海边日光浴。也许那不叫日光浴,因为多半时候她要等钟敲过夜半十二点才出发。她有很妙的说法,怕舆论影响不好,又或者是为了保持她一惯娇贵的皮肤。这些都可以证明她是洁身自爱的人,白天她就四处活动,既不怕太阳也不怕舆论。
我再度理解地点头。并附合着她,也撇撇嘴。
  这位影星是以清纯出名的,她在剧中饰演一个天使一样纯洁的角色。她要出席很多新闻发布会,衣着性感,但她仍然纯洁,因为她有一副极具欺骗性的面孔。她和名星拍照,和媒体说话。小报记者紧抓不放,随时都在强调性地渲染她的纯洁。她的手机几乎是每隔一小时响一次,间隔最长的一次也没超过一个半小时。她今年只有二十岁。
采石场可以海水浴?
  摄制组驻地是美国某饭店,并不是非洲。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只能称为了防止媒体跟踪采访,干扰摄制组工作。实际上,我比较喜欢真正的日光浴,美国是个享受日光浴的好场所,不只在海边。你随时可以看见美国大街边有穿着比基历的女孩在涂防晒霜。看来正确的说法应是:美国教育了我。我在美国呆了些日子,身心舒坦,它彻底解放了中国"唯白是美"的封建思想对我的压迫,同时也解放了我的感情。
  说到这里,我的女友有些动情,然后她接着说了下去。
  我的第四任丈夫认为我皮肤不白,就断定我不够纯洁。尔后,他不再愿意和我同房了,他认为纯洁的肌肤是性关系的保障。后来他爱上了一位某餐馆端盘子的女人,那样义无反顾地……她除了皮肤白一些,几乎一无是处--至少我这样认为。但他说男人其实普遍喜欢这样的女人,因为大部份爱情都是直接从感官兴奋中来的。你能想象我的愤愤不平,所以我决定拍那部片子,在片子中,那位纯情的女主角,她有一身斯佳丽式的高贵皮肤,可以让所有人折服,并且要心悦诚服地承认,她就是纯洁的化身。但她最后还是跑到别人的床上去了--跑到很多人的床上去了。这可以说明,"纯洁" 既不是性的前提,也不能解放感情。
我用由衷的眼光望着她,诚恳地说:张导,您教育了我。我有一身白颜色,可我还是没有找到感情开关。我和丈夫的麻烦似乎是多元的,还没有把"颜色"因素算在其中。听了您的话,我已经有深刻感悟了。
  是吗?看来幸福的人都是幸福的,不幸的爱情则各有各的不幸。然后我认识了我的第五任男友。他有纯正的非洲血统。我猜他只是爱上了我的皮肤,但他给了我解放--不只是肉体,而是思想。这样,我决定不再驻美国了,也不拍片子了。
是去非洲吗?
  中国结婚,非洲生活。
  喔,你真幸福。我说,一种说不清是伤感,还是失落的情绪,淡淡地笼罩在心上。
  没准儿,现在基本谈不上爱不爱的,也谈不上幸福。都说是"感情"。其实感情也无所谓"爱"这个字。这个字有点做作,有点虚伪,有点形势化,双方能兴奋就行,不管在哪儿,兴奋一时算一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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