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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沙暴

   "我们在等待最后一场沙暴。"
  
这个故事,最好拣炎夏或秋末的傍晚,冬天也可……点一盏灯,静坐于黑暗中读;此时光线模糊,窗外静止着一些树叶和楼,树叶上挂着楼半空扔下来的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垃圾;工厂的烟囱轰鸣,车在大街上排放废气,世界大抵就是如此。
天气详和的时候,蕃茄和狗尾巴花的线索开始清晰了,蕃茄在所以线索之前,狗尾巴花和"我"有虚构性。此外的一切混沌不清,让人心生悱恻。相比而言,事情本身比它的陈述要复杂。回到故事陈述的时代来,城市变了样,湖泊趋于消失,露出龟裂的地皮,街上四处是动物尸体,我开始注意这些事儿的时候,大部分尸体已经风干了。
  这个世界没有社会和纪律,城市实行自治,实际处于动荡的无政府状态,。Dr属于半老的那一辈。也是从一个"2"起头的世纪活过来的。所谓Dr是一个符号的缩写,它的本意为Dog Flower--显然是一组生造的英文词组,即狗尾巴花,意思出自我的想象,但他说起这个意思时,却满脸都是向往。最老的长者们无力于世像,他们肮脏着身体聚集在热闹的酒吧里,毫无顾忌地讨论沙暴之事。年轻人四处寻找存活机会。这个时代,人是独立独行的动物。
  后来我看了一些书,来自Dr的私藏。其中有一篇关于蕃茄的手稿,是某个人的日记。手稿既不是我的,也不是谁的,它的内容有些残缺,不过字里行间依然保持着一股间断的倔强,没有被历史支配。总之,有一个人在上面划拉一些东西。比如那一模一样的的题注和结尾,--"沙暴快来了",它时常让我感到痛疼和不安。
  我觉得自己在写一篇推理小说。我的本意不过是追述红番茄,我追溯红番茄的本意是因为红蕃茄有些让人犯疑。好像我现在拥有的这一株就是意外之物。Dr推测房子里曾经住着一位土壤学家,他在贮物室发现了密封的新鲜土壤标本。番茄的种子是在城市从前的自然蔬菜中心找到的。现在我们只能食用人工合成的叶绿素制品。自然蔬菜中心那一块被核幅射污染了。
在我们的世界中,谁也不会有耐心去思考一次莫名奇妙的犯疑。这样的犯疑在身边随时都存在,人们不用担心世界缺少让他们不安的因素,否则他们不得不去面对太多问题,比如空气中为什么那么多的二硫化碳,又比如沙暴。此外,我不能写推理小说,"作家"是个失踪已久的职业。人们曾经要做的很多事,都被现实淘汰了。
  于是我开始寻思,那些稿的扉页上面有干涸的血色,或者照我的理解,应该是蕃茄汁。这个印象新鲜又刺激。我所生活的这个城市,周围的颜色非常单调,很少见到绿色,除了沙漠里生长的仙人球,老实说,那些仙人球都异变了,可能是因为放射源的污染。就算能排除污染,也没人敢走近沙漠,哪怕只是在边缘地带徘徊一下。沙漠附近极流动着一股极不正常的空气,有时是闪电。沙暴像一只喜怒无常的怪兽,它会被高空中的空气逼过来,把遇到的一切吞掉。一次我亲眼看着它怎么把城市的那一块毁灭,它在一瞬间铺天而降,我躲在附近的一堆废铁后,脸被沙粒打得生生作痛,鼻子里灌满了腥风。当我眨开眼,我就站在一片沙漠的边上。肉兽养殖场已经被覆盖,令我惊栗得几乎出不了气。这个城市最年长的长者告诉我,我遇到的沙暴不过是沙漠无聊时玩的一股小把戏,它还没有真的生气……然后他闭上眼一个劲喝酒。但是不再说话。
  手稿最开始是有关蕃茄的详细说明和记录。说明和配图充满了绿色生命力,就像手抄的植物索引,让我的心里充满平静。沙暴像一个魔咒。每光回忆起它,栗栗地不安时,我就去翻那些书。其外还有不少间断的碎语。
  "当某个时间可以成为某个事件的开始,某个事件显出了一般的偶然。"这一句是随手划下的心得。
  "今年城市了经历了三次沙暴。政府号召市民更多在土地上种树,为了防止风沙流动。"这一页像是日记本主人作的一则新闻摘要。我翻过去了。
  "一些身影穿过大街,就像是被风刮了出来。人们四处出入。寻找有植物的栖息地。热带雨林被移到室内小心保护。女人们对爱情最开始的渴望,还陷在珠宝黄金的十字架里,现在可能要飘到她们夜晚曾约会的丁香花丛中去。丁香花也被保护了起来。植物出现了奇怪的难以生长的趋势。这是截止某年某月某日的记录,世界运转正常。"
  文字交叉组合,像一首催眠曲,使我融融乏困,喔,那一定是个奇异的世界。我把手稿合上,心里有一股冰凉的味道,像被水淹没了。我眼中的世界仿佛不是这样的,尽管我相信自己没有恐水症。我们的城市里除了街道和灰黑色的建筑的废墟,周围都是沙漠。没有河,也没有湖。
  之后再写"蕃茄"。
  "……蕃茄静止皇黑暗中,静脉蜿蜒蛇行,血红的冷感在蜿蜒中胀大,像酸甜……"
  蕃茄的想象在嘴里崩裂了。满嘴都是唾液,阅读充满了酸味。我记得曾把阳台上的蕃茄抠出一点皮。放在嘴里咂了咂,是酸的。那些酒吧里有一种蕃茄酒,却没有这种味道。把蕃茄这种东西和酒吧联系起来,简直风马牛不相及。这种联想充满了调笑的因素。我们这个时代的酒吧已经不能代表音乐与木香,它是昏暗的,野性暴力的城市荒原。这看起来像一个旧骑士时代。男男女女坐在里面恳荒对末日的恐惧;遍桌开满的蜡烛,像海市蜃楼。Dr说它曾经是一个年代急于摆脱陈旧的幻影制造机--一种更高尚的媚俗之物。现在它在我眼里,只是一座无可奈何的难民营。
  
城市外围是一片沙漠,我们只有酒吧了。
  房子在偏西30度的地方。它与酒吧隔了一条黑漆漆的甬道,那边露台有一个小植物园。Dr在下面偷偷种上了蕃茄。他找到一些蕃茄的种子,还有一些土壤,还有一些真正的纸和书,然后说我们可以有植物了,这是我期待已久的事。酒吧那边正对阳台60度,太阳刚好能照进来,番茄很好地生长着,又没人会看到。
  据说那些酒吧原来的名字都像歌剧一样忧伤,现在里面随时会爆发出破罐子破摔的笑声。每天有无数人来了又走,像一拨拨破落的蜂群,有一些人成天坐在里面,喝廉价杜松子,味道像酒精掺水。城市安民会规定酒吧为良性集会场所,开初,个人每天可以免费享有最多七杯杜松子,作为水资源的供给,现在减为五杯。除此外居民已经无处可去。核污染的警告牌插得到处都是,安全范围区越来越小。Dr说如果人们陶醉其中,可以忘掉这个世界。他们正在逃避真正的恐惧。他们将真正的恐惧埋在心里。人们只有害怕时才哈哈大笑,就是那种一忧伤就强调,一强调就恐惧的笑。
  对于蕃茄,Dr并不理会,偶尔会轻声抱怨一下果实形状的不均匀,简直就像说给他自己听的。
  酒吧用来干什么?后来的后来我问。
  喝酒。后来的后来他说。
  我还没看到花。再后来的后来我说。
  花,为什么。他问。
  Dr的年纪一点也不好形容。当然能确定不是女人,他裹着灰色的袍子,满脸苍桑。而且以"喝酒"这个回答来看,你就知道,他早亦不是那种涉世末深的浮燥任性的年轻男人了。他过了一个任性的年龄,进入一个苍桑的、能以简洁的、淡漠的心态面对一切提问的年龄。也许在他年轻时,有同样年轻的女人也称过他狗尾巴花,那时的城市四周一定是湖,我的名字也不该叫"R",他说世界上曾经有无数的语言,"R"在某个语系中意味着"生命"。
  "某个语系,那是什么?"我便问。
  "就是要活下去。"
  "难道我们不能活下去?"
  这次他轻叹了一声,"……沙暴快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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