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原子，原子，病原子

　　 到了晚上十一点后准时出动。头发也剪短了。他说：喔呸呸，夜行动物。月圆之夜。一只猫头鹰站在城市的尖塔上嘶叫。从漆黑一片的停车场走进漆黑一片。他手里提着一个书包。头！我们这样叫。有备课薄吗？林的裤子膝盖老有一个大洞，这样很酷，我爱他--裤子上的大洞。他最喜欢说的话总是"操"，高兴也操不高兴也操。可是表情一动不动。
下一次接头地点，下水道？红灯区废车场太平间？
　　冷冷无情的答案用冷冷无无情的声间说出来。
　　无数的人头用无数的声音尖叫。
　　……
　　我从梦中惊醒，灯亮了，突然的黄色刺得眼前成了黑色。城市真温馨，真静谧。花格子窗布和窗外框着的一片铅灰色的夜，隐约的铅灰色夜，真是童话一样的夜晚，为了不让我失望，我做了恶梦，眼中充满幸福的泪水，哭得也愉快。这时看着窗外的静谧，温馨，许多淡黄色的光，想起了某个时候早起赶晨车，背着书包上学坐在教室背书，遥远的光阴。他妈的，音乐发出刺耳尖叫。并不让人高兴。
　　现在我做了恶梦而且想哭，至少我醒过来了，但是我却想听一点他妈的抒情音乐，并且觉得夜晚非常温馨静谧。如果有人站在我身边，他是个男人，就像个诗人一样优美地起身，站起来，走到窗子边做出一个诗人的表情。有点忧郁。肯定要穿白裙子，错，是睡衣。这种表情平时可能讨人厌。如果她是个女人我仍会像诗人一样缓慢地起身，起到她一边，静静地看外面。如果是一对男女，就什么也不管安心睡觉去。实际上我心里可能还有点痛，想使劲骂人那种痛。但我楚楚可怜，竭斯底里。心中烦得要死。我很好地表演，虽然身边什么也没有。
　　 当然，如果思想超出常规，思想就会飘起来像一个影子或病原子。病原子成了分子又成了粒子又成了垃圾。思想爬到灵魂外面来，就像水溢出原来的水变成现在的水再溢出瓶口把瓶身打湿除开打湿的水剩下的水又成了原来的水。它无聊死了，想发神经。
　　思想跑到梦里面来造电影。我成了无数的人中的无数之一。在暗黄色的暗黄色中间，人头的人头之间，我像个病原子飘起来。
　　为什么要想和一群裤子上有破洞的人聚会呢？当然，可能问这个问题的正是我自己。正如产生问题的也是自己。我在一个梦里梦见了一群裤子前面有洞的人，我们穿过停车场的漆黑走进漆黑。我们叫其中一个人为；头！当然了，既然是一群人就总得有头。当然了，既然是头就得是个男的。当然了，裤子上必须有个洞。这样显得酷，爱打架，逃学生。现在当然也明白了，牛仔裤上为什么要有洞。这些推理就像病原子一样交叉感染神经，真是烦透。大脑不愿意安静下来，安静地读一读她爱他他爱她，我有很多这类书。
　　它们叠在最底层。还有很多教科书，还有很多什么什么书。书上都是字。
　　不要当然！女教师愤然把作文薄摔在讲台上，一星唾沫溅在第三排某同学的第某根眼睫毛上，他莫名其妙眨了眨眼。
你满篇当然，还有原子，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我看着女教师，她的新发型是吹了染了烫了的。如果头发再短就变光头了，戴上帽子就像破洞的牛仔裤，真妙。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人头与人头发出嘲笑。

　　完全可以把自己再弄得漂亮一点，自恋一点，没人会在意，漂亮只是一个原子，没有病。自恋一点可以讨人喜欢，虽然这样自己不喜欢，当然，讨人喜欢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喜欢不是一种病，是氧原子，让人人呼吸它的芬芳，这是恩赐。如果自己也喜欢芬芳所以更要讨人喜欢，或如果自己讨人喜欢所以更要呼吸芬芳，怎么说都过得去。
　　讨人喜欢不是为了给自己是为了给老师的，也许那样可以讨到老师的备课薄子。
　　生物课上讲蛔虫，卫生课上讲了鼠。总的来说就是讲了蛔虫和鼠。还有一本书讲了某个人叫"鼠"，班上也有男生叫鼠，这不好，把男生的名字改成"蛔虫"。
　　我想和一只鼠及蛔虫聚会。就在停车场里罢。月圆之夜四周阴冷森森，城市里丛林像鬼魅，猫头鹰不要了。我剪着很短的头发距左耳垂二分长右耳垂二分半长，不知是左右头发闹别扭还是左右耳垂差了零分半。鼠站在那儿啃花生，一脸苦相，蛔虫叽叽笑个不响，又尖又利。
　　现在很讨厌蛔虫，想让鼠把它吃了可是鼠说：得送我带洞的牛仔裤。恨恨地去找猫头鹰，并且发誓下次生物课要亲手解剖蛔虫。
　　一脸苦相的鼠开着一输旧的敞蓬车把叽叽笑着的蛔虫带走了。
　　我睁开眼，摁灯，听柔和的花腔式流行音乐。空气中有一股汽油的味道。
　　你可能想到停车场并不是个好地方。所以那儿也不会发生好事。整个夏天我都穿白色伊都棉的长裙睡觉。白天吃饭和上学，夜里出汗和做梦。醒来后站在窗子边楚楚可怜和竭斯底里。竭斯底里不是一种病原子，是微分子，微分子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鼠，晚上去停车场吗？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叫他为鼠而不是蛔虫。
　　去干嘛？
　　找虫。
　　不去，今天自习呢。
　　真是好孩子。我满意地点头。叫你蛔虫可以？
　　可以。莫名其妙的鼠无动于衷地眨眨眼。仿佛唾沫星子沾在睫毛上。
　　我满意地点头，以为自己不需要再报复蛔虫。

　　我写了一会儿就站起身跳来跳去。病原子是这样扭动的吗？病原子是圆形的，弹动的，像一个充了一半水的泡泡。
病原子是什么？女教师暴跳如雷地把同一个作文薄摔在同一个讲台上，无数星唾沫快要溅在第三排某同学的第某根眼睫毛上，这次他躲开了。
　　满篇病原子，谁告诉你原子是一种病？你写的到底是什么？是原子有病还是你脑袋有病？还带洞的牛仔裤……周五把家长叫来。
　　老师！我一下站起来。原子不是一种病。
　　女教师气得浑身发抖！
　　今天请家长，你！收好书包离开学校下午三点前把你父母带到我办公室否则你就别再跨进教室大门……现在马上离开！
　　金黄色阳光刚刚撒在城市的尖塔上，我的思想寻找鼠、蛔虫和猫头鹰，停车场空无一人。极想回家睡觉，可能在梦中遇到。这次没有穿白色的伊都棉夏裙，可能忘了。
　　这次梦到年老的金龟子和一只嗡嗡的金蝇。它们伏在阳台上一朵谢了角的牵牛花的另一角。阳台上的牵牛花在前一个晚上种下用了前一个晚上把阳台的花架挤满了。真是讨厌，这么多花。梦中我说。
　　金龟子不理我。它告诉金蝇：你满身病原子实在不讨人喜欢要知道讨人喜欢是原子不是病，告诉我你有病还是原子有病？牵牛花想知道。收起你的声音下午三点前把这些病弄好，否则你就别再靠近牵牛花……现在马上离开！
　　金蝇嗡嗡一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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