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尖叫的证据

　　 　　　　　　　　　　　　　　　　　　二
　　
　　一九九九年四月，许红就如大鸟一般飞走了，她被我归于可爱的女孩那类，因为像她那样的女孩不矫揉造作，不自以为是。她们希望找到自己，她们的生活目的很明确。回家后我打开电脑，把那篇很久没有写的小说翻出来，一时间竟然顺手无比。房间中只听见手指在键盘上跳动的声音，直盯到眼睛流出了眼泪。我从屏幕上将视线移开，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到楼下的饭馆去吃饭。饭馆老板谢翠华，模样甚是吓人，我简直不想描述，但是人很好，心地善良。从乡下进城，勤劳奋斗，艰苦创业，在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大潮下走出了劳动制富的新路。同样的我们小区还有理发师傅张大庆，美容小姐王丽萍相继成为小区的业主，而我至今仍然寄人篱下，半年向房东赔笑一次，还要绞尽脑汁，以退为进。粉碎一次又一次提租的企图。　　
　　饭馆里面人很少，谢老板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点钱。我发现所有人数钱时的眼神大同小异，当然瞎子除外。"哦，小何，是不是结婚了？这么久都不来了。"她见我进去就对我笑着说。　　
　　"我也寻思着是不是找一个，可惜没人敢接招，我要年轻漂亮的，有钱有闲的，会伺候人的，最好就是我把被卷儿往她家一搬，就赖吃赖喝，什么都不干。谁敢啊！"我也同她瞎说。　　
　　"你说也是，现在的女孩子年轻漂亮的，没钱也不闲。有钱有闲的又不年轻。像我这样伺候人的，一头也不占。"她居然把自己说进去了，我心里一阵好笑。　　
　　在吃饭时接了许红一个电话，说她刚从医院回家。她父亲是胰腺癌，已经扩散，只有过一天是一天了。她在电话里抽泣，我劝了她几句挂掉电话。我买了一包烟，又扛了一箱啤酒，向七楼爬去。进屋后将啤酒放在墙角，又坐回电脑前面，但是灵感全无。关上电脑，点上一只烟，烟头在黑暗中时明时暗。我的状态就像烟头在不确定的燃烧，生命如此脆弱，没有谁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会颓然倒下。我们忙忙碌碌，我们来来往往，我们工于心计，最后我们都会像烟头一样熄灭。关于创造财富，服务社会，实现人生目标，仔细想想其实是多么荒唐不堪一击的借口，上述计划和目标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让自己得到旁人的侧目，满足自我的虚荣。记得一次同张自立说起成就感和满足感，他说男人的成就感是建立在父系集权主义基础上的，有了经济基础社会地位，就有了俯视社会和占有女性的机会。孔先生早就明白这个道理"食，色，性也。"人性同兽性的最大不同就是兽性是生存第一，人在进化成生物链顶端的过程中将资源的占有放在了首位，并此成为衡量能力大小的标准。他说这些话时还是一个生物教师，现在是一家科普杂志的编辑。　　
　　想到这些问题就让我沮丧，打开电视，电影频道正在放一部国产警匪片。正演到最后搜捕犯罪分子头目的时候，场面十分混乱。我是说电影本身的结构，画面简直惨不忍睹。场景在一栋破楼之中，一帮人最先手持冲锋枪冲进去。另一帮抱头做鼠窜状。枪战开始，里面有各种不同的枪械，简直就是兵器知识大全，开火时枪口火花作四散状，远看竟像焰火表演。导演让摩托车在火堆中来回交差飞跃，一对一时居然让有枪的一方被没有枪的从容不迫将手中的枪打掉，然后他们迫于无奈发生格斗。身材瘦小的帅哥把体格健壮目露凶光的恶汉制服。除了摩托在画面中特技穿梭外，手榴弹也在镜头中四处爆炸，人被炸得飞来飞去。最后是衣着正规的警察和特种部队蜂涌而入，然后才明白帅哥的一方是便衣。难怪十分神勇，可以放弃几次牺牲的机会。另一个台在演一部台湾的武侠连续剧《小李飞刀》。我喜欢古龙的小说，特别是中晚期的作品。比如《七种兵器》《武林外史》《天涯*明月*刀》。《小李飞刀》是根据《多情剑客无情剑》改编的，据说当时第一次拍成电视剧时轰动整个东南亚。主题歌《小李飞刀》成为电台点播率最高的歌曲，歌手演出的必唱曲目。第一版的我倒是没有看过，现在台湾又将它重新翻拍。我不太喜欢李寻欢，我觉得他活得很虚伪，自己喜欢的女人居然会让给朋友。后来又放心不下，从塞外回来，搞乱别人平静的生活。我喜欢里面的阿飞，干净的思想，敢爱敢恨。如果没有看过原著，我看了这部新的《小李飞刀》我想我可以将古龙和琼瑶归于一类了。剧中人物关系混乱，李寻欢是个多情种倒也不说了，连阿飞也变成为情所困的人了。原著中阿飞的死对头，上官金虹的第一杀手荆无命，就是古龙笔下最酷的，眼中永远看不到生的希望的人，竟然同阿飞和李寻欢称兄道弟，大谈后会有期。爱情成了编剧的万金油，是谁都要被他抹上一点，典型的臆淫症患者。古大侠要是看见他的得意之作被篡改成这样，想必是死不瞑目了。再换一个台是一个《**总动员》的节目。我无可奈何只好关掉电视，来到窗前天空晴朗，明月高悬，神清气爽，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张强一见到我就把我拉到他办公室，关上门对我说："你知不知道，公司有麻烦了？"　　
　　"什么事？这么严重。"　　
　　"你还记得华兴科技不？"　　
　　"哦，那件事。怎么了？"我知道他说的是那只三块多的股票，一年内连破十块，二十块大关。三块多时向客户推荐时一定被骂得头昏脑胀，二十块时客户都在问还敢不敢追。后来被证监会停了牌，调查财务报表问题。　　
　　"我们公司也有份，这是我听一个朋友说的。他说江涛被检察院隔离了。"　　
　　这下我明白了，江涛是那家上市公司证券部经理。半年前到我们公司来过一次，当时华兴已经十七块多了。他同我们老板是大学的同学，据说还是篮球队的队友。我们公司虽然不大，但是也颇有名气，同很多券商和上市公司关系不错，还真能搞到一些内幕。就拿华兴来说吧。十块左右时我就知道老板吃了不少的票，但是他硬没有说这只票有什么名堂。都是后来在同江涛在丽都吃饭时才知道他们的关系。丫真够黑的。　　
　　"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们涉嫌内幕交易也要有证据嘛。你甭担心了，你的饭碗还没被砸掉。"　　
　　"话是这样说，老板说协助调查是肯定跑不了的，他让我告诉你。这几天公司里面有什么事你说了算。昨天晚上打你的电话怎么关机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事？呵呵。。。。。。"他不怀好意的笑着。　　
　　从张强房间出来，心里琢磨着这件事。炒作华兴的机构不只一家，据我知道就有两个大的券商互相拉抬，还有一些跟风的大资金，要知道华兴有两亿多的流通股，从三块多做到二十多，市值从六亿多膨胀到四五十亿，几个人是做不出来这种行情的。江涛同老板肯定不干净，但是江涛也不会向检察官透露更多的细节，那样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最大的可能是因为他同老板的特殊关系，所以老板十多块进的票肯定有他的份，他只等着出来分钱了。　　
　　下午老板打来电话，交代了一下工作，另外告诉我一个联系电话，他居然在三亚享受阳光，沙滩，大海，一定还有美女相伴。有钱真好！之后是应付一大堆的资料，安排下个星期的行情研判会。下班之前白晓燕来到我办公室，把她的结婚请柬放到我的面前。"我和陈威下个月结婚，你一定要来啊！"从我身后玻璃透过的阳光照在她充满幸福的脸上。　　
　　"行啊，我一定来，你可不许帮你们陈威挡酒啊！"白晓燕是我的下属，工作不错。同陈威好之前最大的愿望是找一个男朋友，陈威出现之后愿望就改成了中彩票的特等奖。没有心计是她的最大特点，所以公司里她同我关系不错。陈威也是一个医生，大海的大学同学。他同白晓燕认识是因为他主刀给我做阑尾手术。白晓燕到医院看我，两人认识从此不可自拔。　　
　　"你算是我们的介绍人，怎么也不能缺席，到时候可别一个人来啊！"　　
　　"你看，又给我出难题了不是。我尽量争取吧。"　　
　　"说好了，一定啊！"她拉开门出去。　　"你等等，这几天老板不在，下午你没什么事早点回去，你那边也别耽误了"我把她叫住。　　
　　"太好了，你要是老板就好了，让你剥削都是件快乐的事。"这对她显然是一个好消息。　　
　　太阳将它一天中最后的美丽倾泄给这座城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一栋栋各种形状的玻璃盒子才被夕阳赋予了一些生命的气息。城市在此时就是一个成熟美丽而又魅力十足的少妇，风姿绰约的从我面前经过，空气中带过一丝opium的味道，让我心猿意马。站在公司楼前的台阶上，我不想回家，如果那个地方可以称为家的话。我不能浪费这个美妙的黄昏，不能浪费这个美丽的妇人。但是很遗憾，实际上生活就是我们不得不浪费的时间。　　
　　在没有老板的日子里，工作依然得以顺利进行。实际上正如我的判断，一切都风平浪静。的确有几家机构被调查了，没有我们公司。这一次幸运，下次会不会也这样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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