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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雅图加入“婴儿潮”(1)

2016-10-16 10:20:10      参与评论()人

西雅图是美国西北部最大的城市,山明水秀,十九世纪下半叶才开发,仍带边疆作风,充满活力和自信。现在很难想象:五十年前美国校园外国学生那么少,华盛顿大学安排了个特别家庭招待我们。接我飞机的是瑞典裔的卜尔葛特(Burgett)夫妇,先生是中学教师,太太是全职家庭主妇,两人是同在一个农村里长大的青梅竹马,本着近乎天真的好奇、理想与热忱,志愿招待我这个外国学生。他们有三男三女,住的房子有花园有网球场,拥有两部二手车,生活虽甚节俭,却可展现五六十年代美国黄金时代中产阶级的富裕。

我在卜尔葛特家歇了数天,便赶忙到学校附近找地方住,最便宜的是在别人家里租一间睡房。我为省钱,和另一位女生合租了个地下室卧房,接着匆匆赶到东亚系找严倚云教授。

严倚云是严复的孙女,在华大主持汉语教学;因小时跌下楼梯伤了脊椎骨,背有点驼,却乐观开朗,声音娇嫩得像个小孩。我申请美国大学时,恰巧她到台湾一趟,我干爹张起钧请她吃饭,介绍我认识她,并怂恿我申请华大中文系,以便获得他在北京大学的“大师姐”照拂。我当时已醒悟到自己最感兴趣的是历史而不是文学,然而申请到的数所大学,得知我想读欧洲历史,都要我从二年级或三年级念起;唯独华大承认我在台湾以及菲律宾几乎所有的学分,让我插入四年级。我当然选择华大,估计储蓄可勉强够我念两年书,先拿到学位再念个与欧洲有关的硕士,未尝不是个折中办法。

严先生说我汉语说得不够水准,没资格做她的助教,但可能有些打字的事可让我做;也许要安慰我吧,她请我跟她回家吃午饭。她在厨房里一边和我聊天,一边噼里啪啦做好四五个菜,把筷子和碗摆好,然后朝着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喊道:“老爷,吃饭了!”楼梯咚咚响,上来的是个头发凌乱,穿白T恤衫和沾满油漆的长裤的中年人,叫谁都不会猜到他是个核能物理博士,而且是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高梦旦的公子。

我后来才知道,胡适和高、严两家都很熟,五十年代见两个福州世家子弟在美国都仍单身,坚持严倚云和高书哿通信,成了他们的月下老人。高先生到了西岸没找到适当的工作,那年头西雅图房子很便宜,严先生买了数栋房子收租,让高先生管理。严先生在华大除负责汉语教学外,还当中国同学会的指导教授,同时参与校外各种公益活动,整天有人要接送,有事要接洽,高先生帮她忙,乐此不疲。他平时面容严肃,寡言少语,我开始有点怕他,但不久就发现他很富幽默感,和他与严先生谈话可以毫无拘束,就常往他们家跑。

没想到开学不久,我就不必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了。这事来得有点离奇:我的“美国家长”卜尔葛特夫妇老大老二两个女儿在华大读书,也不住宿舍,而住在Chi Omega会所。美国大学这些姐妹和兄弟会以希腊字母为名,标榜会友志同道合,终生互相扶持;要加入做会友,须经数轮面试方可。此姐妹会全国最大,以培养领导人材为口号,在华大临近盖了一栋可供一百多人住宿的红砖楼。有个周末卜尔葛特太太开车接我到他们家,说老大老二有事要和我商量。她们兴奋地告诉我,该姐妹会本来邀了一位日本女子访问,结果此人不能来,问我愿不愿意代替她,食宿费全免,我自然欣然同意。于是我在该会所住了将近两年,并正式成为会友;因曾受其恩惠,现在每年仍捐钱资助它,虽然我对此类团体至今几乎清一色白人很不满。

姐妹会的成员大多来自中上家庭,穿着时髦,起初令我有点自惭形秽,直到有位会友听说我是修文学的,期中作业要评艾略特的《波特诺伊的情歌》,请教我。这首诗我没全看懂,但很喜欢其中一些意象,便向她解释这些意象什么意思,有什么现代特色。她得了B 回来谢我。看来她们对本国文化也没有较全面的认识,跟风而已!顿然增加了我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