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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济去世:人间四月芳菲尽(1)

2016-05-11 09:57:40  北京青年报    参与评论()人

◎解三酲

凌晨第一个告诉我李世济先生去世消息的小伙伴,说的是“你们程派的大旗倒了”。我一时有些懵懂,回一句“别挨骂了”,并不愿相信这从新年得知老太太病重就不断做心理建设的噩耗。上微博只见香烛一片,又见一个惯常抢先发布老艺术家过世消息的微信公号新消息“惊闻”,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却再也睡不着了。

说来惭愧,手机里只有一段老太太的唱,《陈三两爬堂》的“家住山东在临清”。从“可叹我李淑萍自卖自身,更姓改名”的跺板开始,光月琴伴奏,配合怹清脆的嗓音干净的咬字,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到最后“想到此处,好不叫我寒在我心,酸在我心,恼在我心,气在我心,恨在我心”越唱越快,悲愤之情澎湃而出,令人心酸动容。这段唐在炘、李世济夫妇合力创作的新腔,不由得让人想起乃师化歌剧入戏的“忙把梅香低声叫”,俱是一折戏乃至整出戏中耳目一新又熨帖合适的亮点。自古挑班名家与新编戏联袂而生,可恨创意之才多创调之才少,创调而得传者少之又少,每思及此,就对唐李夫妇这对黄金搭档感佩不已。

余生也晚,进剧场更晚,并没有赶上李先生风采全盛,也是京剧剧场表演夕阳无限好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无缘亲见先生粉墨登场的明丽。加之又是从赵荣琛先生《春闺梦》录音入的门,一头扎进乾旦艺术的汪洋大海,迷恋程腔传统的含而不露哀而不伤,因此对这位各个晚会上压轴甚至大轴的常客,携弟子精神抖擞乃至有些摇头晃脑地高歌《蝶恋花·答李淑一》《锁麟囊·团圆》的老太太,一开始并不感冒。一嫌弃怹晚年那清唱时的大身上,二觉得其嗓音清亮做派张扬迥异乃师和师兄,称之程派未免不像。

听戏日久,爬梳了些旧八卦和老录像,和更年长的戏迷有了交流,知道了八十年代程派之所以重新风靡,李先生功不可没,对怹及其表演艺术有了认识论上的改观。没有李先生将程派明朗化来“打空”,人潮人海中就不太可能涌现那么多的中青年程派戏迷,老录音录像也不会那么快地在网上和硬盘间流通。然而对于亮嗓程派,“深深拜深深拜”的《文姬归汉》大团圆结局,套用《白马啸西风》里的金句,即便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还是不喜欢。

负笈北京,眼睁睁看着“五小”乃至不少的程派第三代演员们台风依旧百花齐放,嗓子却开始不约而同地呕哑嘲哳难为听,即便年纪远未到塌中,却故意将程派幽咽的特色放大,过犹不及,于是开始重新从方法论上珍惜李先生和亮嗓程派的贡献。不故意作践本来的好嗓子,从演员自身,尤其男女演员不同的声线条件出发来重塑和贴近程派唱腔、找共鸣,大概是李先生对于这个流派在继承和发展上最大的示范意义。李先生也许只是再次证明了“学我者生,像我者死”的真理。道理人人都懂,怹自己以及亲传弟子们在实践上却有个贤愚而不等。说不得是这几届观众审美不行,演员光靠砸夯就可以“有鱼地久天长”,渔不用也就忘怀了。

从声腔到表演风格整体的明快张扬,是李先生和整个程派的固有审美差异最大的地方,也是扛旗与否的争议所在。李先生自述这是动乱之后复出,看到台下俱是银发族,想吸引更多的青年人进入剧场而做的创新。事实证明至少在唱腔的角度而言,怹确实成功了。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更有一代之流行曲,李世济的“快”,和骆玉笙为了行腔表情的“慢”,以及二者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儿向歌曲靠拢,都是适应观众需要,迈出的步子包括但不仅限于“家住山东在临清”的清板接跺板,《文姬归汉》的删繁就简三秋树,但又不像大多数的新编戏一样话剧加唱,这中间的尺寸,大概是李先生对于整个京剧表演在继承和发展上最大的示范意义。京韵大鼓有了骆派,京剧程派有了亮嗓程派乃至“新程派”,但其艺术本身并非异质于母体,这才是真正的移步不换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