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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女同小说:贝多芬的太阳,德彪西的风(1)

2016-01-18 09:58:30  东方早报    参与评论()人

      变形记

帕特里夏·海史密斯如果看到她的《卡罗尔》被拍成电影,电影里又有尺度不算太小的床戏,多半会尖叫起来。这是海史密斯著名的怪癖:尽管私生活向来放荡,她的小说里却很少出现性描写(哪怕是含蓄的也很少),对大银幕上出现的色情戏码更是抗拒了一辈子,以至于1978年出任柏林电影节评委(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担任电影节评委)时,别人都把她当成了怪物。色情镜头一出现,海史密斯便蒙上眼睛,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再睁开——在影像世界里,还是暴力更合她的胃口。

但也就是这位海史密斯小姐,早在以《天才雷普利》改写犯罪小说史之前,就以《卡罗尔》改写了同性恋文学史。只不过,当年正式发表时,标题从“卡罗尔”改成了“盐的代价”(所以这次电影改编也算是回归初心之举),作者也隐去原名,以笔名示人。直到将近四十年后,海史密斯才在这部已经被定义为“文学史上第一部女同小说”的作品上署回真名,并且写了一篇短文交代写作源起。她说自己确实在百货店当过售货小姐,在那里也确实邂逅了卡罗尔的原型,但小说中后来发生的故事,基本上是海史密斯在特殊状态中的臆想:“这个故事好像凭空从我笔下流泻而出:开头,中间,结尾。我大概只花了两小时,或许更短。隔天早上的感觉更加奇怪,而且我发烧了……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次遭遇也成了一本书的种子:发烧会刺激想象力。”

这场富有戏剧性的发烧究竟有几成真?鉴于海史密斯一生都在用真真假假的笔记给研究者制造麻烦,她本人的叙述也许做不得准。回到文本,以我们现在的目光打量,当年海史密斯小心翼翼突破禁忌的语境如今不复存在。在一个同性恋成为政治正确要素的时代,《卡罗尔》的主题失去了先锋意义,完全无法挑战我们的价值观,文体则更像是一个半遮半掩的童话,一首朦胧羞涩的幻想曲。电影除了添加床戏之外,其他拿捏得大体不错,画风契合时代审美,两位女主角在饭店里随便摆个姿势就是一组爱德华·霍珀的水彩画,势能大于动能的那种。在还原氛围、唤起代入感方面,影像毕竟比文字有天然优势,你在小说里不易体察的环境压力到影像中就非常直观。压力中的微微震颤,以及这种颤动在心理层面上引起的共振,在电影里处理得自然如流水。小说里大段大段的情书被削减,但那些好看的句子(“我觉得我爱上你了,也觉得现在应该是春天了。我希望阳光照在我头上,像音乐一样跳动。我觉得像贝多芬的太阳,像德彪西的风,像斯特拉文斯基的鸟鸣,可是一切的节奏都是我自己的。”),你分明能在镜头与镜头的组接、演员与演员的眼神交流中清晰捕捉,这里的变形是可以为改编加分的。

有没有减分项?也有,不过这基本上属于小说到电影转化过程中的必然损耗。卡罗尔和特芮斯之间的关系远比性复杂。她们在年龄、地位、经济上的差异,使得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并非处于均势。落差产生张力,我们在小说的主体部分看到的就是这种张力的一系列副产品:试探、争吵、欺骗、计算、欲擒故纵、欲走还留、成长与训导、功利与真情、崇拜与猜忌,一锅乱炖,五味杂陈。这些复杂的,甚至互相矛盾的东西,在电影里没有多少可以展开的空间。在小说里,特芮斯从卡罗尔的话语中辨认出“高雅的欧洲口音”,这一点成了她扔下男友与卡罗尔私奔的潜在原因——当然只是原因之一,因为这类细节在小说里俯拾皆是。熟悉海史密斯作品的读者,甚至能从其中看见雷普利和迪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