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而集中描摹普通人之死
胡丽叶塔的父亲和丈夫虽然双双对婚姻不忠,但相比阿莫多瓦10年前执导,同样讲述祖孙三代女性“同呼吸共命运”的《回归》里的一父一夫,勉强能算“身体间歇不受控制的好人”。《回归》中佩内洛普·克鲁兹年轻时屡遭父亲强暴,远离家人生下的女儿(妹妹),竟然也被养父垂涎(较比《胡丽叶塔》,《回归》要善意许多,克鲁兹的女儿并没受到实质性伤害,反而成为促使克鲁兹与“死而复生”的母亲以喜剧方式握手言欢的催化剂之一)。
而《回归》里克鲁兹的父亲和丈夫的“意外死亡”,正如阿莫多瓦的《关于我母亲的一切》等影片一样,意在用男性的缺席,以“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凸显女性的坚强与美好。
但到了《胡丽叶塔》,死亡不再被性别、阶层所囿。自经历灵异的麋鹿事件之后——麋鹿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狩猎与助产女神阿尔忒弥斯最爱的猎物——胡丽叶塔人生的重要阶段,皆有逝去的灵魂(火车上陌生的老年男子、苏安前妻、母亲、苏安、安蒂亚长子、爱娃),指向她的无能为力与不堪承受。影片的整体戏剧性借此得以加强,但局部的高潮冲突消失殆尽。而曾把“边缘人、性错乱、神经质”拍得五光十色声色犬马的阿莫多瓦如此克制、集中地描摹普通人的“死亡”,与西班牙整体社会氛围的更迭有莫大关系。
2010年借《破碎的拥抱》中失明的老导演,阿莫多瓦已向观众说明上世纪80、90年代佛朗哥政府倒台后的社会开化,如昙花一现已然一去不返,近些年西班牙政府的不作为导致经济问题愈演愈烈,保守和畏缩似乎成为活于其间的民众唯有的自保方式。人近暮年的大导演,亦无心恋战过往的江湖。于是2013年“一场死亡虚惊”的性喜剧《空乘情人》过后,借《胡丽叶塔》正儿八经探讨“死亡”,当属水到渠成。
没有也无须镜像的生活
阿莫多瓦的影片,屡屡会让电影自身占据重要分量。假借“制作电影”投射个人情感的影片,除了《破碎的拥抱》,他1987年执导的《欲望法则》,男同性恋导演的生活与欲望纠葛,也是围绕片场和床上展开。此外,他的电影中出现老电影或B级片的片段,也属家常便饭,它们与角色的行为也总会有某种联系。
同时,阿莫多瓦善于往影片中引入舞台剧等动态的艺术形式,作为镜像勾勒主人公近似的命运。《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田纳西·威廉姆斯的剧作《欲望号街车》贯穿始终,是女主角一切伤痛的源起和终结。《对她说》里,皮娜·鲍什编舞、主演的现代舞《穆勒咖啡馆之歌》首尾呼应,台上舞者的身体情绪排山倒海,两位相对于阿莫多瓦其他影片中的男人而言柔软许多的男性,内心情感汹涌澎湃。
然而《胡丽叶塔》中,上述手法统统没有,阿莫多瓦仅在中年胡丽叶塔的生命迎来转机之时,让《一次别离》和《冬天的骨头》的电影海报从她的头顶一闪而过。就像两名演员扮演的胡丽叶塔依靠一条浴巾瞬间完成年轻与衰老的交接,女性的身体便是她们的命运互为参照的证明,无须再找载体。
虽然人生最为惨淡之时“天上掉下个好男友”,但真正陪伴胡丽叶塔消受生之孤寂的,是爱娃赠予的雕塑。这尊黄铜铸造的变异人体雕塑如此沉重,胡丽叶塔却不舍丢弃——好比活着的人即使背负重荷,也要挺身应对生活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