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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丽叶塔》 :导演阿莫多瓦对作家门罗的致敬

2016-11-28 15:30:00    北京青年报  参与评论()人

《胡丽叶塔》 :导演阿莫多瓦对作家门罗的致敬

胡丽叶塔》 :导演阿莫多瓦对作家门罗的致敬

◎梅生

斩获今年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提名的《胡丽叶塔》,由西班牙大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综合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爱丽丝·门罗的小说集《逃离》中的《机缘》、《匆匆》、《沉寂》改编。三篇小说讲述名为朱丽叶的女性人生的三个阶段,彼此独立而关联。因为命运带着古希腊文学的注释,朱丽叶俨然成为宿命轮回的中转象征,带着母亲的印迹影响着女儿,是众多女性欣喜与悲痛的缩影。

阿莫多瓦“三合一”的处理,把人物生活的背景由相对冷寂的加拿大移植到他熟稔的热情国度,并以玩笑口吻,将朱丽叶的故事张冠李戴,安插到与她有过短暂交集的同事朱安里塔身上之后,小说中的冷峻情感,也跟着炽热起来。但相比他以往的影片,人物不再边缘化的身份,也导致故事的离奇色彩随之减弱。

这是67岁的阿莫多瓦创作的第20部电影,影片的诸多细节(开场中年胡丽叶塔一身红裙的局部特写、青年胡丽叶塔顶着“杀马特”发型入画等等)仍然鲜明地贴着他的标签,然而核心却是他对探讨过无数回的女性命运和人的死亡,作出最为纯粹和严肃的思考。

缝补门罗笔端的女性命运

作为门罗的忠实信徒,阿莫多瓦一直梦想将偶像的作品改为电影。如愿以偿之前,他曾让《逃离》在其2011年执导的《吾栖之肤》里现身亮相,与角色命运产生某种暗合。《胡丽叶塔》中也有一本书粉墨登场。这本名叫《古希腊悲剧》的论著虽然没被门罗写进小说,但门罗用了题材近似的书籍替代,作为古镜映照朱丽叶的大半生。而影片中这本书虽只在青年胡丽叶塔出场时匆匆露面,却已对她的未来作出“悲剧”预判。

胡丽叶塔的故事,是在她动笔给十几年前不辞而别的女儿安蒂亚写信的过程中,在“对她说”中逐渐向观众交代的。她与安蒂亚父亲苏安的相遇和结合、与父母的疏离和亲密、与安蒂亚的相依和分别等等,拼凑构建的生命轨迹,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死亡,与门罗的描述看似并无二致。不过门罗三篇小说的各自为政,亦可视为姓名相同年龄有异的三位女性的三阙悲歌,稀释了死亡的宿命意味,阿莫多瓦的连为一体,令死亡左右了胡丽叶塔的思考与行为方式。

众多死亡中最重头的一起,是渔夫苏安如古希腊神话人物尤利西斯般,在暴风雨中命丧大海。这起死亡的导火索,是告老还乡的女仆的临别赠言,让胡丽叶塔将苏安多年前的出轨旧事,与父亲曾在她眼皮子底下,公然背叛重病的母亲混为一谈,令其时她和苏安的“互相思念”成为讽刺。在此,胡丽叶塔的婚姻与母亲发生关照,命运更和其他女性尤其苏安死去的前妻产生勾连——她在火车上和苏安邂逅并与他身体结合之时,苏安前妻正身患重病躺在家中,而按图索骥找到苏安门府,办完前妻葬礼的他正在情人爱娃(后来成为胡丽叶塔唯一而重要的朋友)处寻找慰藉。

阿莫多瓦对门罗小说最大的改动,是让女儿重蹈母亲命运覆辙。得知父亲死亡真相的女儿,在母亲走出低谷后人间蒸发,关于她的最终交代,小说中过得不错,电影里却被长子的死亡阴影笼罩。因此,小说中的朱丽叶能够释怀女儿的“不念亲情”,电影里的胡丽叶塔则要义无反顾踏上找寻女儿的路途。而母女殊途同归命运里的温暖笔触,正是阿莫多瓦众多女性题材电影常见的收尾方式——他拍于1991年,亦是渲染母女爱恨情仇的《情迷高跟鞋》,生命走到尽头的母亲在上帝面前说了此生唯一的谎言,却拯救了女儿的性命、救赎了自身的灵魂。

克制而集中描摹普通人之死

胡丽叶塔的父亲和丈夫虽然双双对婚姻不忠,但相比阿莫多瓦10年前执导,同样讲述祖孙三代女性“同呼吸共命运”的《回归》里的一父一夫,勉强能算“身体间歇不受控制的好人”。《回归》中佩内洛普·克鲁兹年轻时屡遭父亲强暴,远离家人生下的女儿(妹妹),竟然也被养父垂涎(较比《胡丽叶塔》,《回归》要善意许多,克鲁兹的女儿并没受到实质性伤害,反而成为促使克鲁兹与“死而复生”的母亲以喜剧方式握手言欢的催化剂之一)。

而《回归》里克鲁兹的父亲和丈夫的“意外死亡”,正如阿莫多瓦的《关于我母亲的一切》等影片一样,意在用男性的缺席,以“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凸显女性的坚强与美好。

但到了《胡丽叶塔》,死亡不再被性别、阶层所囿。自经历灵异的麋鹿事件之后——麋鹿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狩猎与助产女神阿尔忒弥斯最爱的猎物——胡丽叶塔人生的重要阶段,皆有逝去的灵魂(火车上陌生的老年男子、苏安前妻、母亲、苏安、安蒂亚长子、爱娃),指向她的无能为力与不堪承受。影片的整体戏剧性借此得以加强,但局部的高潮冲突消失殆尽。而曾把“边缘人、性错乱、神经质”拍得五光十色声色犬马的阿莫多瓦如此克制、集中地描摹普通人的“死亡”,与西班牙整体社会氛围的更迭有莫大关系。

2010年借《破碎的拥抱》中失明的老导演,阿莫多瓦已向观众说明上世纪80、90年代佛朗哥政府倒台后的社会开化,如昙花一现已然一去不返,近些年西班牙政府的不作为导致经济问题愈演愈烈,保守和畏缩似乎成为活于其间的民众唯有的自保方式。人近暮年的大导演,亦无心恋战过往的江湖。于是2013年“一场死亡虚惊”的性喜剧《空乘情人》过后,借《胡丽叶塔》正儿八经探讨“死亡”,当属水到渠成。

没有也无须镜像的生活

阿莫多瓦的影片,屡屡会让电影自身占据重要分量。假借“制作电影”投射个人情感的影片,除了《破碎的拥抱》,他1987年执导的《欲望法则》,男同性恋导演的生活与欲望纠葛,也是围绕片场和床上展开。此外,他的电影中出现老电影或B级片的片段,也属家常便饭,它们与角色的行为也总会有某种联系。

同时,阿莫多瓦善于往影片中引入舞台剧等动态的艺术形式,作为镜像勾勒主人公近似的命运。《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田纳西·威廉姆斯的剧作《欲望号街车》贯穿始终,是女主角一切伤痛的源起和终结。《对她说》里,皮娜·鲍什编舞、主演的现代舞《穆勒咖啡馆之歌》首尾呼应,台上舞者的身体情绪排山倒海,两位相对于阿莫多瓦其他影片中的男人而言柔软许多的男性,内心情感汹涌澎湃。

然而《胡丽叶塔》中,上述手法统统没有,阿莫多瓦仅在中年胡丽叶塔的生命迎来转机之时,让《一次别离》和《冬天的骨头》的电影海报从她的头顶一闪而过。就像两名演员扮演的胡丽叶塔依靠一条浴巾瞬间完成年轻与衰老的交接,女性的身体便是她们的命运互为参照的证明,无须再找载体。

虽然人生最为惨淡之时“天上掉下个好男友”,但真正陪伴胡丽叶塔消受生之孤寂的,是爱娃赠予的雕塑。这尊黄铜铸造的变异人体雕塑如此沉重,胡丽叶塔却不舍丢弃——好比活着的人即使背负重荷,也要挺身应对生活的磨难。

(责任编辑:刘畅 CC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