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东西 经得起时光的考验
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东西 经得起时光的考验
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东西 经得起时光的考验
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东西 经得起时光的考验
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东西 经得起时光的考验
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东西 经得起时光的考验
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东西 经得起时光的考验
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东西 经得起时光的考验
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东西 经得起时光的考验
当隐匿在深山中落寞的手艺人和他们的技艺被文明社会逐渐丢弃,手艺人的生存与传承应该一次又一次被提起。
面对这些遗失的美好,也有一些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迎面挑起了担子,愿意用一己之力承载起众多的期盼。
“归了”,让手艺人回家
一块麻布,一段碎时光。躲在这里,把麻布捆扎成喜欢的模样,和双手一起浸泡在看不见底的染缸中,反反复复,静观发生在一块简单布料上的奇迹。
这份小小的奇迹发生在上海的一个角落,一间叫做“归了”的工作室。一台古老的织布机,一件手织垂布挂件,便是“归了”的玄关。一进门,便能看到天花板上悬着的蓝染布纬。
主人叫明泓,“归了”的创始人,有一双笑起来像月牙儿弯的眼睛。与同年纪的姑娘很不同,她总是一身蓝衣,只想要干净纯粹。
在这里,人们不必走进深山,就可以找到纯粹老手艺人的蓝染作品。而村寨手艺人的设计被明泓带向城市,经历市场考验,城市的市场需求再被带回深山。明泓所做的事,让这些手艺人得以在故土上继续做喜欢的蓝染,不必离乡打工,便能赚钱过自己的日子,陪伴家人和孩子。
找不到根,寻到的意义也是飘摇
出生在贵州省西南部南盘江边的一个布依族村寨,明泓六岁便被送到汉族聚集的城市上学,寒暑假的归家变成了儿时明泓最大的期待。但在她八岁的时候,盘江下游水电站截留,村寨与关于故乡所有的记忆都沉默在江底。故乡于明泓,只剩下“河里抓鱼,山里摘笋,吊脚楼里荡秋千”,影影绰绰斑驳在记忆里。
明泓的家乡虽然没有最先体验现代文明,却也因祸得福,至今享受着大自然馈赠的富足山水。像蜡染、刺绣、织布、植物提取颜色染布等原生态的手作生活,保存得非常完好。作为地道的布依族姑娘,蓝染似乎便是明泓打小就应该擅长的事。然而,除了儿时模糊的记忆,她与蓝染的交集并不多,真正走进她的生活,还是发生在寻根旅途中。
大学毕业后,她便在上海开始了早期的职场生涯。两年的打拼,明泓事业小有所成,却也有了年轻人都会犯的“文青病”,她问自己:生活的意义在哪里?
辞职、旅行、做公益,明泓接下来的人生依旧充实,在她看来,这都是寻找自我的一个过程。所有的生命意义都有自己的根,找不到根,寻到的意义也是飘摇。
于是,原本计划在年老时的“返乡寻根”旅程提前,明泓决定立即启程。
可是,祖先生活过的村寨已经不在了,该往哪里回呢?她开始大量阅读有关布依族的文史资料,也从家人入手,以“人”为线索,走访贵阳地区、黔西南州、黔南州、安顺等布依族世居的村寨。“希望通过对保留下来的‘布依’同族的认识,帮助我寻回‘故乡’”。
也就在这个过程中,明泓接触到存在于古老寨子里的手艺与手艺人,其中也包括蓝染。儿时的蓝染记忆,一下子回到了明泓的脑海里。蓝色的染料、奶奶和妈妈忙碌着染布或晒布的身影……她仿佛再次嗅到了奶奶身上还有房间里弥漫的靛蓝香。那是一种来自土壤底层的自然芳香,夹杂着衣衫主人成长经历的神秘气味,久远地,若即若离地,让人充满好奇。
一张张干净的笑脸渐行渐远
在世代居住的乡村里,染布跟所有农活一样,都跟天气和自然环境息息相关。蓝染手艺人深知,这不是一件自己能完全掌控的事情,总有一部分决定权存在于未知世界。于是,他们习惯于在做好自己这部分劳作的开始阶段,恳请掌控未知世界的“神仙”助一臂之力。这成为蓝染手艺人的一种重要仪式。这种放低姿态的谦卑,是明泓认为自己这些年走乡串寨遇见的“美好”之一。
作为文化印记之一的手工艺,最初的形成都是因为家庭的衣食住行需要才得以生长、繁荣并随着外来物资的丰富渐渐被遗弃。
但在少数民族的文化里,手艺除了服务于基础生活需求,还要用于制作仪式盛装。这既是对祖先的缅怀,也是族群的标志。这种强烈的认同感根植在每一个布依人的血液里,无需去问为什么,因为老祖宗就是这样教的,这样传的,只管做就是了。所以每年到染布季节,母亲们即便已经离开了村寨,依然保留着织布染布做盛装的习俗。逢婚嫁喜事或者盛大节日,个个都要隆重着装出席。
这或许是蓝染得以在明泓母亲这一辈人手中保留下来的主要原因:古传习俗。明泓说:“到了我们这一代,早早离开大山去学习外族文化,很多风俗习惯早已不讲究。就算回来染蓝做衣服,也根据自己的审美变更了花色。可有一点还是跟随了母亲的脚步:希望未来有一天能用自己染的布给自己的孩子做一件盛装,告诉她关于母亲的故事。如此往下,她可能又会将我的故事传给下一代,她的孩子再传给她的孩子,就这样一代一代,如上千年来先辈们做的那样。”
在布依族,蓝染一般被用来做盛装时,多是用做母亲给女儿做嫁衣。从收割蓝草到沉淀发酵,从提炼染料到织布印染,从晒干成布到缝制成衣,嫁衣的每一寸都浸透了母亲对女儿的爱。然而随着村寨搬迁汉化,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在做了。其实,明泓在寻根的过程中已经注意到“经济迅猛发展带来的文化断层”。在一次周末集市后,明泓写下这样的文字:“她们一大早背着自家的蔬菜、鸡蛋、布料到集市出售,差不多下午两三点全部卖光,然后用赚来的钱换了满满一背篓的洗涤精、盆、水果、饼干等稀缺物品。她们一边吆喝着还在摆摊的姐妹快一点收拾,一边心满意足地背着自己的战利品回家。看着一张张干净明亮的笑脸渐行渐远,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内心一直忧伤的是什么了。”
明泓忧伤的是遗失在这片故土曾经的旧时光。现在的年轻人为生计纷纷离开大山,年迈的手艺人正在逐渐老去,空荡荡的山谷里只剩下面临失传的古老手艺和尚不知愁滋味的孩童。曾经热闹的场景因为寻找生计背井离乡的老乡越来越多而渐行渐远。
所谓传承,更多是对母亲记忆的延续
如何既能让手艺人在“守”艺的同时,不用再背井离乡寻温饱?明泓隐隐感觉到自己有责任保护深山里代代相承的传统与手艺。
在明泓看来,“谈传承太早,我只是觉得人生短暂,应该去做一件利己利他的事业。”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是想做一些事儿,她就做主给了自己这样一个使命。
于是,她发起了“归了”的项目,把村寨手艺人的设计带向城市,再把市场需求带回深山,让这些手艺人得以在故土上继续做喜欢的蓝染,过自己的日子,陪伴家人和孩子。
“父母的陪伴能让山里的孩子有一个健康的家庭环境,一个完整的童年,孩子们好好读书,将来才有机会走出大山,将眼界打开,有一天,这些孩子又回到大山里,一代又一代,村寨才会有机会真正改变。”这才是明泓认为最有意义的传承,也才是明泓认为“归了”存在的最大价值。
明泓坚信“返乡有收入”只是第一步,而非遗的传承也不仅仅是技艺。自小生长在山水间,女孩们从母亲的言传身教中学习手艺,从传唱的古歌中去创作图腾,从大自然中学习配色,最终通过自己双手劳作完成嫁衣,作为她们的信仰符号传承下去。
手艺断代,空心村寨,留守儿童的景象深深触动了她的内心。明泓说:于我而言,所谓蓝染的传承,更多是对母亲记忆的延续。
公益是“补血”,互助才是“造血”
“归了”在工艺上依然保留当地纺纱、织布、植物染色等古老传统,从一块布开始,将“惜物”情节根植其中。“希望制作出来的每一件衣服、每一个包包,每一条围巾等等,都能跟创作它的主人一样,经得起光阴的历练。”
项目初始,明泓就强调并时刻提醒着自己,这并不是一个谁帮助谁的项目,而是互助。明泓并不兜售公益,在她看来,公益说到底是在补血,无法刺激手艺的新生。大山里的蓝染只有接受市场的考验,才能真正培养出老手工艺“造血的能力”。
在明泓的故乡,有很多老人从事着蓝染的制作,我们口中所说的“手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千百年未曾改变过的生活日常。但是他们的作品也因此不同。明泓说:“我的第一件蓝染作品是一条裙子,在没有制作完成前,虽然心里能大概描摹出模样,但在见到它的一瞬间还是感到很惊喜。像怀胎十月的孩子,出生之前谁也说不清到底什么样子,乡土中老手艺人的每一件蓝染作品也像孩子一样,都是土生土长、独一无二的。”非设计专业出身的明泓,常常因为产品的设计研发而头疼。于是,她就贵州上海两地跑,跟母亲学习,跟村寨嫂子学习,从生长热爱的大自然里寻找灵感。
“蓝草”一般指的是蓼蓝、菘蓝、木蓝、马蓝、苋蓝的叶子发酵制成的植物染料,每年八九月成熟。因此,每逢这个季节,家家户户的女人们便开始进入忙碌的制靛季。
收割的蓝草枝叶被一捆捆放入木桶中浸泡,约三到五天,待叶子变软,水慢慢变成蓝绿色,再加上一定比例的石灰水,反复搅动,让石灰与靛蓝色素充分结合,最终沉淀所得的发酵物,便是靛青染料。
这种制作靛青的蓝草也是我们所熟知的板蓝根原料,本身就具有清热、解毒、消炎的功效。以前若小孩子得了腮腺炎,山里的老人们就会取些靛给宝宝外涂,没几日就可见效,因此,靛青对过去的妇女而言,不仅是色彩的来源,更是家人身体安康的保护神。
现在明泓老家很多农户家的前庭或后院都能看到染缸,这是用靛青、土碱、酒、水等配比出来,反复搅拌和氧化之后形成的染剂,女人们把这个过程叫“生缸”。最终通过水的颜色和味道来辨别生缸是否到上染的“火候”。通常染缸反复染用之后,还要及时根据比例“加料”。她们说:“蓝染缸是会累的,饿了就不吃染了,所以对它得像对孩子那般,要一直‘喂饱’它。”
蓝染最常用的为纯色染,即获取均匀但不同程度的蓝底布,根据自己的喜好所定。后来渐渐出现印花工艺之后(常指灰缬、绞缬、蜡缬和夹缬四类),使得蓝染花色变得更加丰富,这也就是生活中我们常见的蓝百花的由来。
蓝染的布料制作衣物不仅耐洗,禁脏,还对人的身体有保护作用。所以过去老人们穿着的衣服大多为藏青的蓝衣,而家中的床单被罩之类的贴身之物,也均以蓝线纺织而成。
每一秒,都与当下心性有关
在学习蓝染的过程中,最考验人的是耐心和细致。一块蓝染织布的背后有着繁琐复杂的程序。从染料提取到织布扎染,每一道程序都是由上千上万次的重复动作组成。每一匹布都需要一遍又一遍下缸、起缸、等待氧化、再下缸,最后反复洗晒。所需的颜色越深,需要相应花的时间就越久。那些喜欢着“黑色”的少数民族地区,一匹布料的染时甚至需要长达二三十天,经过五六十次入缸。
明泓的体会是,蓝染不仅仅是浸染了白布,更洗涤并滋养着她的心灵。“一次次的蓝染让人学会了谦卑,也学会了恭敬自然、顺从自然的平和心性。”
“制作蓝染的过程完全是由一个独立个体所完成,你心里刻画的模样、浸泡的次数与时长,每一秒都与当下心性有关,在这个过程中,只聆听内心的声音,循心而作。”
明泓的“归了”也开了蓝染体验课程。“体验更多是希望传递一种仪式感,在这个仪式中,每个人自己去感受和发现跟自己相关的那部分。”
身为“归了”发起人的明泓,从产品开发到交水电费都在她的工作范围内,“但心里的快乐好像减轻了身体的疲累,一切也就没那么难了。”对她来说,关键的就是敢不敢迈出第一步。
在明泓看来,“当我们选择了手艺人为陪伴对象,便选择了共同面对问题的担当,唯有包容和理解;当我们选择了还乡这条道路为使命,便选择了要去面对人性的诸多考验,而最终也只是为了认识真实的自己。”
明泓用自己的方式“传承”一项古老技艺,也继续行走在寻找自己的路上。
本版文/梨小屯(理想集MOOK主理人)
本版图片/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