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戏曲的人能看出来《等待戈多》里有多少传统戏的东西,《问樵闹府》、《打棍出箱》、《清风亭》,可是不懂戏的人以为自己在看一个话剧。吴兴国有老生的背景,可以化用民族性的美学,来诠释20世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现代文学作品。
另外还有一点是好强。他在复兴剧校和云门舞集的时候到全世界演出,一身东方剧场的技艺没人理解,却看到西方的剧场那么蓬勃。他们靠的是背后对人性的探索,还有视觉听觉的创意。
吴兴国的《等待戈多》也是对人的关怀,才会用东方的禅学呈现对人的悲悯。这和西方的存在主义是可以在空中交锋的。我们在欧洲演出的时候,有评论说我们是用一种文化诠释另一种文化。
我们东方人看这个戏能产生亲切感,因为这是中国人对土地、人、时间、生命存在价值的期盼和虚无感,是中国人的哲学。
北青艺评:过去30年,当代传奇剧场经历了怎样的探索追求过程?
林秀伟:1986年到2000年是当代传奇剧场的跨文化阶段,我们和莎士比亚、希腊悲剧做碰撞。2001年《李尔在此》开始,跨文化已经不能满足我们,我们开始跨界,和西方音乐结合、做昆曲歌剧。第三阶段是从2013年爱丁堡艺术节委约吴兴国创作卡夫卡的《蜕变》开始,这已经是无界限表演了:第一场是影像表演;第二场是京剧;第三场是昆曲,称作“卡夫卡的游园惊梦”,卡夫卡很想谈恋爱,可是他父亲关着他,经历很像男版杜丽娘,吴兴国还在里边踩跷;第四场是话剧,吴兴国把卡夫卡“请”出来对话;第五场是现代舞。100分钟的戏,每20分钟就换一个剧种。
戏曲最精粹的部分就是全能表演。有人说,看当代传奇的戏,在幕布打开之前观众猜不到会怎么演。我们的舞台技术、美学都是专业的、有诚意的、追求高品质的,只不过要看观众是否跟这个新产品的频道调在一起。所以我们能吸引年轻人,因为他没有旧的包袱。
守住传统也要解构、唤醒
北青艺评:为什么愿意更多地改编经典,而不是自己创作剧本?
林秀伟:因为我们的眼界很高,但能力没那么高。说眼界高,是因为吴兴国演过那么多经典戏曲,他觉得自己写不了这么深厚的东西。把技艺提升到高点已经很难了,还要创造伟大的、新的剧本,太累了。所以就把对艺术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嫁接在一个经典上。
北青艺评:但有人认为,传统戏曲就要原模原样地保护下来才是对的。
林秀伟:当代传奇剧场做两个东西,“当代”和“传奇”,我们每一年都要做“戏曲节”,完全演出经典剧目。
我们建立了8个人组成的新传奇青年剧团,4男4女,行当齐全,一对一教学,有时候送到北京来学。我们训练年轻演员的第一门功课是砸深传统京剧的底子。想参与创作,等24岁以后再说,在这之前就是每年好好演传统戏。
传统京剧就像博物馆。我到北京、上海这边来,喜欢看戏曲频道,看到好演员,就愿意接着看,不好的演员我一刻都受不了。怎么磨炼出好的人才,才是戏曲该做的事。
现在许多传统戏曲演员的气质已经不足以吸引现代的观众,如果困守在没有创意的空间里,唱出来的戏也是死的。我们培养年轻演员,你是林冲,你眼睛里有什么?有情怀就演得出,没有情怀学得再像也没有用。
上海戏曲学院曾经跟我们合作《忠义堂》,他们出了10个大学生,刚开始排练很困难,玩手机、迟到,后来我们建立了很好的管理机制,学生们越来越投入,学了街舞等等新东西,大家在台上的样子越来越亮。他们在台湾1500个座位的剧场里演出,四场都爆满。后来这10个人毕业都进了上海京剧院。有的人说,不要接触创新,会走形。但其实创新有一种唤醒的作用,他更知道自己在舞台上在演什么,生命力、感染力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