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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时代的旧体诗_书评_新京报网(2)

2016-03-19 02:37:47  新京报    参与评论()人

当然,毛泽东、柳亚子不在此列。其余十几人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前后政治大变动中经历了人生坎坷,在后人难以想象的环境中,没有功成名就,享受奋斗的结果,反而受到来自“革命队伍”内部的无情打击、残酷斗争,像郑超麟、胡风、扬帆、潘汉年、聂绀弩,他们简直就是为了坐牢而出生,生命中极大一部分时间在自己人的监狱中度过。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却矢志革命忠贞不渝,同时他们也用这种比较古老的文学形式曲折表达自己内心的委屈。至于他们为什么不约而同选择了“旧体诗”的形式,用邵燕祥的话说,就是因为“容易发牢骚”。

胡适当年倡导“文学改良”时,曾对旧文学提出批评,以为旧文学往往模仿古人,刻意用典,无病呻吟,言之无物。(《文学改良刍议》)其实,如果就表达的隐晦性而言,旧体诗刻意用典,确实比较好地向同病相怜者传递了真切感受,而又很好地保护了自己。如果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思考的能力,如果不能对旧体诗用典、背景有细致考察,就不可能理解二十世纪中国革命这些“别样记忆”。说句实在话,《人歌人哭大旗前》征引的这十几种作品,我差不多都有,也差不多都读过,但在木山英雄之前,我确实没有这样理解过这些作品,更没有思考将这些“别样记忆”融入二十世纪历史叙事总体框架中。

鲁迅死后的鲁迅们

胡风、聂绀弩等,都属于“鲁迅死后的鲁迅们”,以一己之身承担了中国现代的思想和文化,他们在苦难的生活中,或者偶得余生的小清闲中将感情、思想、苦闷、迷惘,寄托于不易觉察的旧体诗中,但却被博闻多识的木山英雄从容不迫细致解读出来了。假如“鲁迅死后的鲁迅们”九泉有知,他们一定会对木山英雄的聪明会心一笑。

这批追求革命的知识人,历史与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玩笑。在他们生命最旺盛的壮年,不是战死在疆场,而是被系于自己人的监狱,他们创造的“劳改诗”为中国文学史上的绝唱,历史上最壮烈的贬官放逐,也没有办法与他们这一代人的“劳改经历”同日而语。劳改不仅是体罚,而且是精神折磨,他们留下了这一特殊经历苦涩记忆。聂绀弩《北荒草》第一首为《搓草绳》:

冷水浸盆捣杵歌,掌心膝上正翻搓。

一双两好缠绵手,万转千回缱绻多。

缚得苍龙归北面,绾教红日莫西矬。

能将此草绳搓紧,泥里机车定可拖。

一个简单的搓绳劳动,被诗人描绘成带有性爱色彩的游戏:“一双两好缠绵手,万转千回缱绻多”。这样的诗境,被文学史家程千帆称为:一读滑稽,二读心酸,三读振奋。确为千古绝唱,旧体诗的最后辉煌。

诗言志。诗也可以描述生活,记录历史,然而探究诗“本事”,历来为史家最难之事,不仅是古典,而且最难是今事,是故事本身。杨宪益《银翘集》有《神社》一首:

一笑相倾国便亡,屈尊神社事荒唐。

小怜玉体横陈夜,尤赖仙山秘戏方。

金屋藏娇空有愿,银翘解毒苦初尝。

而今莫道当年勇,好好守心学党章。

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影响巨大的一件事,主人公周而复。如果只熟悉古典,不知今典,不知八卦,这首诗就没有办法解读。木山英雄这本书依据史实层层剥笋,记录了正史不会、不屑记录的故事。

木山英雄是日本学界鲁迅、周作人研究大家,对中国革命充满同情,他的这部著作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新旧文学、旧体诗研究,而是试图通过对这些革命者旧体诗的解读,弄清楚“亚洲在上世纪经历了怎样的经验”这个历史主题,重建了一个时代知识人的“心史”,为读者提供了一份中国革命的苦涩记录,让读者在理解中国革命正当性、不可避免性的同时,也能体会那个特殊时代的荒谬、精神扭曲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