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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抖森,聊聊天真的人去寻找失踪的“自己”(2)

2016-04-13 09:10:40  文汇报    参与评论()人

现在,《夜班经理》播出赶上英国为了“脱欧”公投闹得全国风雨。是留在欧盟的城堡里,还是隔开一湾海峡,追忆先祖的海盗习性?克己复礼地维护秩序,还是做不择手段的机会主义者?在这两难中,乔纳森·派恩和理查德·罗珀出现了,他们有生之年的狭路相逢,既投射也转移了英国国内自上而下的焦虑。

《夜班经理》的开场,派恩身手好,脾气好,长得也好,这么一个完美先生却一直在担惊受怕中,因为他要卧底到一个非法军火商的身边。然后大反派罗珀出现了,他不脏,不丑,不糙。他穿得考究,看着简单,但明眼人知道每个细节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品位。他说的一口英语,带着伦敦超级富豪区特有的口音。他有点撩人,又不过分轻佻,不像沾血的恶人,倒是快乐的爵爷。他风流干净,不动声色把杀人放火的脏活累活都丢给副手。

小说里,派恩的女朋友最透彻地看清了他的脆弱和动摇,她说:“你给人一种印象,好像你一直在寻找某个人,但我想,那个失踪的人是你自己。”在一个看似俗套的官兵抓强盗的故事里,官兵不像官兵,派恩不该多愁善感,强盗也不像强盗,当罗珀宣扬那套邪恶的自由论,派恩不是不被蛊惑的。罗珀手握巨大的地下军火王国,他在马略卡岛有冷酷仙境般的堡垒,在沙漠腹地建造他的秘密王国,但他内心不在乎这些“领地”,他以为自己是中世纪的征伐的君主,带着他的大臣和女人南征北讨,他谓之“自由”。他对派恩说:“人性的本质是腐败的,你要懂得怎样庆祝且享受这种腐败,然后你就获得了自由。”这是梅菲斯特在诱拐浮士德。

“今后我们要对抗的是无处不在的资本”

罗珀对人、对世界带着一种阴冷的恶意,他毫无疑问是个恶人,但他的罪恶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所默许。派恩的上司伯尔被勒令放弃对罗珀的调查,她遭受这样的威胁:“你不要妨碍这个国家的战略利益,在一个庞大的系统里,我们知道要把这个国家往什么方向推动。所以,我们需要罗珀,美国也需要罗珀。”到了这一刻,派恩和罗珀之间周旋的死亡之舞,现出它清晰的轨迹,这是两个英国之间的撕扯:在改变了的世界秩序里,做一个高贵的好人,还是不择手段的赢家;是善良柔软地泯然人间,还是踩着森森白骨一将功成?这番挣扎又可以追溯到“史迈利”时代的创伤:一个丢失了话语权的国家往何处去。

格林和勒卡雷的分界线就在这里。格林是一个在写作技法上更高明的作家,他把间谍当作一种高智商的行为艺术,不会纠缠于信念和手段的正义。比起勒卡雷潮湿的阴郁,格林是干燥明亮的,他愿意为一切有趣的人辩护。但勒卡雷不行,他太纠结了,在“西方能多大程度地捍卫其价值观”这个问题上,他抱着深切的怀疑。《柏林谍影》里,史迈利的上司说出:“不能因为你代表仁慈政策的一方,你就不像敌人那样残忍无情。”在和俄罗斯间谍头目卡拉的对抗中,史迈利的信念在于相信自己的一方是维护人性的,但最后,他恰恰利用卡拉钢铁意志里仅存的人性,给了对方致命一击。《史迈利的人马》终局,卡拉为了女儿,孤身从柏林墙的东面走来。勒卡雷在序言里写下:史迈利赢了,但赢的人输了。人性输了。

到了《秘密的朝圣者》,这个短篇小说集的最后一篇里,主角说了一句:“铁幕已经落下,今后我们所要对抗的是无处不在的资本。”这是勒卡雷写作的分水岭,之前,他写的是意识形态的角力,之后,他写的是资本主义的自省和自我批判。或者说,他写的是资本杀伐决断的世界里,一些天真的人去寻找他们失踪的“自己”。《永恒的园丁》里,闲云野鹤的外交官看清西方利益集团巧取豪夺的嘴脸,转身投奔撒哈拉沙漠。到《伦敦口译员》时,勒卡雷直接地写道:“已经不再是我的祖国的英国结束了,我的非洲开始了。”

在《夜班经理》中,当罗珀提起发生在伊拉克的一次沙林毒气袭击,他不以为然地说:“就是生意。”写这一笔,勒卡雷对罗珀持着尖锐的批判,他在这里寄托了故事的道德核心,反思在全球化的名义下,资本对人的漠视和践踏。就像他在《柏林谍影》出版50周年之际,写到:西方代言人打理得精致考究,为非法的战争辩护,为屠杀制造理由,并号称垄断的大公司能为第三世界谋福祉。当罗珀蛊惑派恩加入并享受他所谓的“自由”,当他冷血地嘲笑伯尔的“软弱无用”,我们可以想象文字背后的勒卡雷是愤怒的,他塑造了这样的角色,他更痛恨这恶中孳生的强者。至于电视剧的第二季,派恩将往何处去,甚或现实中的英国会怎样选择,这些就是小说之外的事了。

(责任编辑:刘畅 CC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