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帆
关键词:昆曲《长生殿·弹词》清赏会
提要:要唱好昆剧《弹词》,嗓音技巧、文学修养、人生阅历缺一不可,始终可作为自评与他评的标准,艺无止境。若再有留白,还需观众脑补。戏曲艺术的最高审美境界,就是这样由演员与观众共同完成的。
昆曲的源头要是往远里追溯,好像跟唐代老伶工黄幡绰能挂上点关系,连明显是清代才出现的戏曲表演理论著述《梨园原》也都署着他老人家的名字,不过,真正常在昆曲剧目里传诵的,倒是黄幡绰的老同事李龟年。近百年来,昆曲伶工一脉虽接续不绝,但其常态则真是“如缕”。所幸《千忠戮·惨睹》和《长生殿·弹词》都因有郑传鑑先生参与传承而薪火仍继;不久前,北京大观园戏楼举办了一场昆曲《长生殿·弹词》清赏会,主角是得过传鑑先生亲传的计镇华老师和他的学生邢岷山。今年,恰好是传鑑先生逝世20周年。
常听说昆曲在清代前期有“家家‘收拾起’,户户‘不隄防’”的盛况,但有两处常不解:一、如此脍炙人口的“盛况”,为何唱的偏偏是逃生中之“惨睹”和离难后之“弹词”?二、伴随康乾盛世的重要副产品是“文字狱”,连“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这样的拟物诗都会招来杀身之祸,思念明朝皇帝的《千忠戮》,视胡人为贼的《长生殿》竟然在民间还会有如此大肆的传播。大约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艺术终究是艺术,皇命可以让洪昇断送功名到白头,却终究管不了老百姓爱唱啥。
众所周知,洪昇所撰《长生殿》作为清传奇的代表性作品,不但主线突出,而且对各行当角色的着笔也都很精彩,《弹词》一折以末行扮流落民间的老伶工李龟年,以对街头百姓弹唱谋生,只要演员具有相当的功力,常常可以单独上演。尽管主题仍描写李隆基和杨玉环的爱情故事,但与白居易的《长恨歌》、陈鸿的《长恨歌传》、白朴的《梧桐雨》等历代同类题材作品相比,《长生殿》最为晚出,本极不易出新;在《弹词》这一名折中,洪昇借李龟年这样一位历史亲历者的视角来观望家国变迁,从回顾盛世,到亲历危局,叙述完整的天宝遗事,客观体味与阐发李杨爱情,特别是对杨玉环的遭遇给予足够的同情与怜惜,不再坚持男权社会“红颜祸水”的思维定式,在传统题材中写出同工之妙与时代新意,是十分难能的。
不知为何,东汉的王昭君、盛唐的李龟年、明末的汤琵琶,乃至电影《甲午风云》中李默然先生饰演的邓世昌,性别、年龄、身份、地位、时代均不同,表达愁绪时,掌中却都有一把琵琶;也不知为何,无论是传世名句“欲饮琵琶马上催”,还是传世名曲《十面埋伏》,传达的大都是悲凉之境;正如上文所疑惑的:家家“收拾起”,户户“不隄防”,是对昆曲繁盛时期的形容,可唱的却为何都是“旧日繁华,今日衰颓”,都是江山不再,劫后余生之感叹?
计镇华和邢岷山的名字,即便不是昆曲爱好者,都是不陌生的;昆曲《弹词》虽不及“游园惊梦”在往年和今年那么火热,亦是曾经家喻户晓的名段,且又为计、邢二位的拿手好戏,并由戏曲史论家钮骠先生亲自导赏。
清赏会由邢、计二位先后交替接力演唱,每一段间歇处,由钮骠先生简释历史背景、唱词内容与艺术特色,围观中讲解平日观演不易获得的知识。此次有一处创新:将【九转】提至【转调货郎儿】之前唱,提前公开李龟年的身份与结局。另外关键一处保留传统,即援例不唱【梁州第七】与【八转】。真经缺角,仍不失为真经;如勉为其难地自出机杼,为真经补缺,会因为缺少历史检验而不易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