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德沃夏克的交响曲,您的头皮有几分麻?
◎朱军
说实话,近几年在国内已经很少听现场音乐会了,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节目单上的曲目稀有性变成了决定去还是不去的重要选择标准。这次北京国际音乐节上的捷克爱乐乐团两场演出的首发,以德沃夏克的小提琴协奏曲和第六交响曲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这无疑是选曲的惊喜。第二场同一作曲家的大提琴协奏曲和第九交响曲吸引了更多人到场,可谓爆满。
德沃夏克为钢琴、小提琴和大提琴各写过一首协奏曲,其中作曲家最广泛运用民间歌曲及舞曲元素而作的“小协”,恰恰最不出名,也是我个人比较无爱的协奏曲之一。该作当年题献给匈牙利小提琴家约阿希姆,被后者一通修改,最后约阿希姆也从未在公开场合演奏过这部经他手反复修改的作品,个中原因我不想也不敢臆测,只想说说对于这首协奏曲很个人的看法。
这曲子的创作时间被划分在了德沃夏克所谓的斯拉夫时期,那个时候他还在写《斯拉夫舞曲》、《斯拉夫狂想曲》,所以随处可见的民歌灵感及乐思在小提琴协奏曲中极为突出。三个乐章在比例分配上略有不平衡之感,奏鸣曲式写就的第一乐章因为再现部短小且干脆没有发展部,所以怎么来说都稍显篇幅短了,同时又不间断连接着抒情的第二乐章浪漫曲,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第一乐章的地位,从而进一步压缩了独奏小提琴声部的“竞奏空间”,使得独奏变得很附属化,而这一点我觉得是一部协奏曲作品应该避免的。据说约阿希姆的改动曾使原作中独奏声部一些太难的段落变得更适于演奏,谁知道呢,也许他把亮点都改没了,然后后悔了然后不想演奏了。
必须承认,浪漫曲乐章的波西米亚风格旋律是相当美妙的,德沃夏克能轻易将这个乐章创作得如此满幅,可见其乐思之丰富和素材储备之充分。宁可压缩第一乐章篇幅而给这个浪漫曲让位,结果就是重笔重彩地给出了过浓的即兴感,游走的美妙很难让人深深寻味。回旋曲形式的末乐章充满光泽,欢快质朴,洋溢着民族舞曲的生机和热情。尽管我始终觉得这部协奏曲的创作及改动使独奏声部过于附属感和即兴感,但当天演出与捷克爱乐乐团合作的青年小提琴家约瑟夫·什帕切克还是用精确的音准和辉煌的音色让我不由得鼓掌喝彩。这样的一部作品,独奏声部现场演奏是很难出彩的,这也可能是此作相对较少在音乐会听到的原因之一。
德沃夏克的第七、八、九这最后三部交响曲已经快被演烂了,不过的确越到后来作曲家写得越好,这是事实。那么第六号的可听价值到底在哪里呢?第六和第七其实算是作曲家同一个时期的作品,那几年德沃夏克的偶像是勃拉姆斯,在创作上受到偶像的影响是难免的,连最初用的小调调性都改成了勃拉姆斯同期上演的第二交响曲所采用的大调调性。捷克爱乐乐团选择这首曲目作为在本届北京国际音乐节亮相的首场曲目,显然是胸有成竹,可以理解为其演绎有一定的权威性。之所以这么评价,与乐团演奏时声音的平衡与圆融是分不开的。话说德沃夏克要是想真正靠近勃拉姆斯的创作,对于管乐特别是木管的把握尤为重要。而捷克爱乐乐团的木管水平相当之高,对弦乐声部的包容度和对铜管声部的契合度都是慢点,哪怕一丝丝的田园气息,转瞬即逝的民族风格,皆被捕捉,精彩值得击掌。弦乐声部始终是这支著名乐团的招牌,声音饱满,共性大于个性,领导着捷克之声;铜管和打击乐声部的特点是带有浓重的斯拉夫风,动感十足,甚至可以说野性十足,将爆发力富于激情澎湃的时刻,将名团之特征补充完整。
第一场的演出整体比较成功,连序曲和加演曲目都相当精彩,序曲《奥赛罗》动态演得不错,戏剧性强,且不以速度博心跳,仅用力度和色彩描述悲壮的高潮,很妙!加演的第八号斯拉夫舞曲驾轻就熟是意料之中,但紧接其后改编演奏的中国曲目《我的祖国》简直令人起立拍案了,甩掉所有国内乐团的演奏一条丝绸之路,别说声音之壮美,连句法都相当值得借鉴。
转天第二场曲目就耳熟能详多了,大提琴协奏曲和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可是演出让我挺失望。先说上半场,只安排了一首协奏曲。年轻的捷克大提琴手瓦茨拉夫·彼得多少有些紧张,声音没有彻底放开,在很多段落被乐队压着,完全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竞奏可能。忙中出错倒还是其次,毕竟是小纰漏,但所有的大气满怀,所有的宽广庄严,都无从查找。他和前一天的小提琴家不同,是有单独加演的,巴赫无伴奏组曲中的萨拉班德,拉得很无趣,小心翼翼,声音弱到基本听不到。
第九交响曲是德沃夏克的经典,也是世界交响乐舞台上的经典,捷克爱乐乐团当天的演出,有得有失,算是正常发挥。他们的长处很明显,是对于句法和风格的掌握;短处个人觉得有两点:第一,动态;第二;张力。交响曲,特别是第九这样规模的交响曲,其动态对比,力度伸缩是非常重要的,当然,任何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诠释方式,但强烈的动态对比,不应该只是发烧音响对面的听者所能感受,坐在音乐厅座椅上的听众更应该可以感受那扑面而来的音潮和声浪,这同时也是现场音乐会打动人的一个重要因素。或许是因为乐团接连两天演出稍显疲惫,或许是因为常年演奏这些“耳熟能详们”,有精神上的疲惫。再说张力,句法的到位不保证张力的存在。很多资深演奏家都曾提到过,他们在乐队演奏中的某些时刻照样起一身鸡皮疙瘩或者头皮发麻,为什么?这就是内在的激情和感动。越是名曲,越难真正感动台下的资深听众,指挥和乐队必须全力以赴,你头皮三分麻,台下顶多一分,不是吗?这一点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