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戛纳首映时,电影院里的笑声从点寿司开始,几乎每隔10分钟就会响起一次。所以戛纳后的影评中,就已经出现不少“强奸喜剧”(rape comedy)的字眼,企图将其归类。
对范霍文的电影进行归类不免有点愚蠢,无论是将《她》归类为喜剧抑或是惊悚,还是将他10年前的《黑皮书》归类为战争片,都有异曲同工之无知。所以大部分人后来又开始不认可这种说法。但他们并不是出于对“喜剧”一词的抵触,毕竟还是有许多黑色幽默的戏叫人会心大笑,而是因为对第一个词不认同。
范霍文当然懂得如何吸引观众,但正如他所说,这或许是一部有强奸元素的电影,但更是一部关于生活本身的电影。而这些吸引注意力的元素,桑塔格早就说过,这仅仅是为了取乐。让观众取乐。
所以电影的成功简直不在话下,不过随之而来就是一些质疑,或者伪装成关心的质疑,“接受一个强奸犯”这样的设定,大约原本就是剧本最初在美国受阻的原因。可以想象,这类政治不正确,会冒犯到许多人,除了许多此类案件的受害者,其中还有一大类,是女性主义者。
至少在中国观众眼里,片中的米歇尔是一个十足的“女权主义者”,在叫好声中,有诸多“女权主义胜利”的评论。但单是“女权”二字,在许多真正先进的女性主义者眼里,就可以把使用这个字眼的人贴上狭隘的标签,或者说,他们对“feminism”的理解,还停留在最懵懂的阶段。
女性主义者抵触《她》的原因,莫过于米歇尔不只没有报警,甚至主动勾引对方,接受他,意味着对暴力的妥协。更进一步,是女性对男性的妥协,这是女性主义者最不愿意看到的。片中的米歇尔最开始的确是一个受害者,但她拒绝这个角色,她与施暴者的共处,内在的原因,正是最值得人探讨的情节。是出于身体或精神的需求,还是因为“反正你也跑不了”的绝对自信,好比猫儿抓到老鼠后,先玩弄它一阵,这一点实在让人好奇。
但无论这称不称得上是妥协的一种,女性主义都无法成为你去批评另一个女人不同立场的武器。在这一点上,也许正如波伏娃所说,米歇尔跟所有人一样,一半是共谋,一半是受害者。这在米歇尔与邻居于地下室发生的一幕里,体现得特别明显。
片中,米歇尔周围是这样一些男人,杀人犯父亲、天真懦弱的前夫、幼稚的儿子、公司里对她不服气的男下属,当然,还有那个面目从模糊到真切的施暴者。女强男弱是事实,每个男人的弱点在米歇尔背后幽幽发光。
米歇尔自己,则强大到叫人害怕。其中一幕,讲她终于决定去监狱探望30年没见的父亲,到后却被告知他自杀了。她去看尸体,只见她俯身凑近,让人以为这是要给她父亲最后一个道别之吻时,她说了整部电影最荡气回肠的一句话:我到来的消息就杀死了你(Je t'ai tué en venant)。
这句话的法语,统共才5个单词,于佩尔平淡地吐出,却凭空让人嗅到一丝“闻风丧胆”的气息,以至于我无法找到在气势上与之匹敌的翻译。她说得很少,却表现得很多。于佩尔的表演令人痴迷之处,就是这种平淡之下的暗流涌动。
许多导演都会夸赞自己新片里的主演演技如何精湛,但范霍文夸于佩尔的方式不太一样。他说他和于佩尔说戏的时间,统共才半个小时,可能还再加上些零碎的化妆间闲谈。“我说得越少,从她那里得到的越多。”想象一个自行入戏的女主角,几乎不需要干涉,即便是她对台词有改动的时候,范霍文说,“我对她的信心甚至超过我对自己的导演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