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具有实时评论功能的视频网站“哔哩哔哩”,你会发现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已经被点击播放了数百万次。从近5万条“弹幕”中可以看出,这部纪录片的主角之一——故宫钟表修复室王津师傅,备受年轻粉丝的追崇。这位气度儒雅、在故宫工作了近40年的宫廷钟表修复师,如今在网络被亲切称为“故宫男神”、“故宫郑少秋”。日前,王津接受本报记者采访,让我们来看看“男神”是怎样炼成的。
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火了,在豆瓣网评分9.4,您也成了深受年轻人喜欢的“故宫男神”,您之前想到过吗?
想不到啊,哪儿想得到。我不怎么上网,不知道什么是“豆瓣”,也没上过“哔哩哔哩”,我的徒弟亓昊楠有时候会把网上的评论转述给我。现在年轻、精神的偶像很多,说我是“男神”,我觉得这都是故宫和文物的魅力感染了大家,大家喜爱的还是文物修复本身。
电影《我在故宫修文物》上周也被正式搬上银幕公映,您参加了多场宣传活动,有什么感想吗?
我参加了北京、武汉、南京、杭州、上海、沈阳等多地的点映见面会。来看点映的,很多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年轻人,有的是“三刷五刷”,可以看出来真的非常热爱这部电影。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让我觉得文物保护事业的未来充满着希望。
与这么多观众的面对面接触中,您被问到最多的问题是什么?
被问到最多的还是“怎么才能进故宫修文物?”“怎么才能当您的徒弟?”《我在故宫修文物》火了以后,听院长说,今年有一万多人报考故宫博物院的岗位。大家关注故宫、喜欢文物修复,我感到非常高兴。不过,想要进故宫,大家还是多留意故宫博物院网站发布的招聘、报考信息,看看你的专业适不适合。我个人的建议是:真心喜欢最重要。
怎么看待现在的年轻人频繁跳槽的现象?
我们这个行业“择一件事过一生”,干得越久,积累的经验越丰富。现在因为社会的发展,年轻人考虑到成长平台的大小,频繁换工作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对于我来说,故宫已经是全世界钟表收藏最多、最精彩的地方,这一行干得越久越喜欢,干得越久越不可能离开。再干不到五年,我就到了退休的年纪了,如果身体允许,如果故宫需要我,我还是会继续留下来贡献力量。
您怎么看待“工匠精神”?
我认为,所谓“大国工匠”的精神,就是一个行当的从业者把自己的工作做得更细致的追求,一种精益求精、力求完美的精神。这种“工匠精神”不仅仅局限在“手艺人”之中,各行各业都有。
16岁“进宫” 至今从业四十载
采访约在下午两点,不到一点四十分,王津师傅就候在了会议室。会议室外,摆着他那辆从1986年骑到现在的凤凰牌自行车,车身斑驳,只是车座儿看上去被更换过。30年来修修补补,王津师傅上班离不开它。
王津今年55岁,自16岁“入宫”,至今近40年。1977年,在故宫文物修复厂老厂长的带领下,王津第一次在没对外开放的各宫里走了一圈儿。西华门左拐,沿着红墙一直走,就到了坐落在曾是冷宫的“大北宫”,而钟表修复室正在这处院子里。王津后来的师父——马玉良,正在其中。“马师傅放下手里的活儿,问了问我喜欢什么。还给我开了几个修完的钟表,在桌子上又能动又能响,我觉得非常神奇。”
就这样,师徒有了初次见面。又过了一周,当年的12月中旬,王津收到通知,让他到钟表室上班。从此,他在这座不大的院落里不大的房间内,开始了40年的钟表修复生涯。
钟表似迷宫 一座修了一年多
“第一年不让沾文物,从练手感和认识工具开始。一年以后才开始修复最简单的宫廷钟表。”1981年,学徒4年的王津上手修复了第一件比较重要的文物——清代三角木楼钟。钟高七八十厘米,一个机芯带着三面表盘走针,非常少见。修复之前,钟表外形已经快散架,机芯也不走了。经过王津和木器组师傅的通力合作,机芯被重新拆散、清理、安装,开胶的外壳也被重新黏合。这座钟如今还在故宫钟表馆对外展陈。
给王津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则是一件“变魔术人钟”。这座钟由瑞士钟表大师路易斯·罗卡特在道光九年制造,神奇之处在于,钟内有一个变戏法的老人,手中拿着豆子、小球。运转时,钟顶小鸟不断张嘴、转身、摆动翅膀,身下圆球随之转动,三个圆盘也同时不断变色转动。
“从1998年开始就打算动工修复它,但一直没敢上手。”是什么让王津也心里“发憷”呢?这座钟共有1000多个零件,组装成了7套系统、5套机械联动,底盘的齿轮多得就像一个“迷宫”,“瑞士的专家也来宫里看过,这是公认的、世界上最复杂的西洋钟表之一。”
机芯、开门坏了,链条断了……在徒弟亓昊楠的辅助下,王津前后花了有一年多的时间,才把这座钟修好。2010年完成修复后,这座钟表曾在荷兰展出半年,如今已被完好地入库保存。
断齿如米粒 修复全都靠眼力
“有时候我也出国转转。职业病,到哪儿都喜欢找钟表看。”王津为了世界知名的“大孔雀钟”特意去了趟俄罗斯,去西班牙皇宫也是专挑古董钟表参观。看来看去,他觉得“还是咱故宫的钟最好”,“要说构造精巧、功能复杂,故宫的收藏真是世界上无两的存在。”
王津告诉记者,清代顺治、康熙、乾隆三位皇帝,尤其喜欢西洋钟表,“那是皇帝的高级机械玩具。”故宫钟表构造的复杂的程度,不是简单的钟表可以比肩,修复也没法使用现代钟表的标准化途径。故宫四代钟表修复师始终沿用着老办法。比如清洗液,使用的还是煤油。这是因为现代的清洗液腐蚀性太强。“前几代师傅修好的钟表,过了几十年还是保持得很完好,有的可能会有一层淡淡的氧化层,但绝不会有腐蚀的痕迹。”
如果钟表的齿轮断齿了,修复必须手工再锉出一个尺寸正好的齿牙,再严丝合缝地“铆”上焊紧。王津解释说,“做出一个新齿轮不算什么,但那就不是文物了。”另外,齿轮的自然磨损也是现代工艺没法模仿的,必须用肉眼比对、修正,“不然你试试,肯定没法咬合。”
有的齿轮60多个齿断了20个,本着最小干预的原则,也不会另换新轮,而是尽力补齿。“小的齿牙不到1毫米高,只能拿着放大镜,凭眼力修复。”王津的两眼视力一直都是1.5,今年体检忽然变成0.8了,“这是自然老化啊,没办法。”
工作室人少 对传承仍有信心
王津告诉记者,故宫如今珍藏着西洋钟表1500座左右,其中他上手修复过的有300来座,1000多座被几代修复师修复过,约还有300至500座在库房没有动过。余下这些没有被修复过的旧钟表破损程度更大,修复工期会越来越长,“小亓这代我看是修不完了。”此外,随着钟表收藏越来越完好、展览安排越来越密集,保养性修复可能会成为以后工作的重点,这都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
“2005年,曾有一个小孩儿要进钟表室,但后来又没来。那时候我还年轻,觉得将来总会有真喜欢这行的。”王津说,多年来也有不少人留意过这份工作,“有的孩子打电话咨询我,上来先问工资多少、分不分房。很多现实的因素都左右着人们的选择。”
如今,钟表修复室里,还是只有他和徒弟小亓两人。但是王师傅对未来的传承挺有信心。“虽然现在工作室在编的就两个人,但是我们还要发展呢。”
本报记者 孙乐琪 J245 程功 摄 J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