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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立的除夕诗 (3)

2016-02-07 01:07:58      参与评论()人

同光体诗人的诗,从精神上说,大抵都受了山谷的影响,散原也不例外。就此二句而言,山谷是本于药山答马祖语:“皮肤脱落尽,惟有一真实。”又《涅槃经》云:“如大村外,有娑罗林,中有一树,先林而生,足一百年,其树陈朽,皮肤枝叶,悉皆脱落,惟真实在。”这是任渊注指出过的。是的,人生所最可贵的,在于自性的真实,一切身外是非得失,不过皮毛而已。山谷另有名句云:“真是真非安在,人间北看成南。”(《次韵王荆公题西太一宫壁二首》)人间世的是非,究其实而言,皆为外在的、虚妄的,于我们一己的精神,并无足重轻,如是则皮毛脱落、返于“真实”,就是诗人所当追求的境界了。散原的为人,是真足当得起这两句的。

1898年即戊戌政变后,直至1917年,在这二十年间,中国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但是散原始终未再出,他的怀抱和志节如何,是用不着多说的。有人称散原:“先生知事不可为,自是纵情山水,殚心著述,绝口不言时事。”(陶在东《关于散原老人》)可见散原的为人行事,是当世所共知的。而在政变之时,有人竟为联嘲笑散原父子,以与徐氏父子(徐致靖、徐仁铸)为对仗:“徐徐云尔,陈陈相因”;“礼部侍郎,兵部侍郎;徐氏父子,陈氏父子”(徐一士《一士类稿》)。所谓的“北看成南”,在散原来说,正是身所经历的事。不过,在散原的心中,其伤痛必是永不能忘的。所以周大烈的诗里一提,他也就大受刺戟力了,他的诗不是说:“细字作行杂呜咽,惜花故事出灯前。”其实,“杂呜咽”的不是周大烈,是他老先生本人;他自注里说的《惜花词》,周诗也没有提,而是他的脑海里翻腾起的往事的影像!

周大烈的诗,有六个字最好,我认为写出了散原,那就是“诗见骨”、“卧江南”。“诗见骨”,是呼应“皮肉脱落尽”的,散原的为人,是可谓“真实在”的,其为诗,则也是“豪华落尽见真淳”,真而“见骨”了;而“卧江南”,更把散原的姿态,描摹得立于纸上。散原不造显贵之门,友朋之间,也多为君子之交,通问较疏,不那么殷勤往来。近人《睇向斋逞肊谈》中说他:“岁逾八十,高卧匡庐,虽尺笺之微,罕与人通殷勤,澹旷殊似魏晋间人。”有一次,友人易顺鼎六十寿,特请他为作寿诗,他答易书札云:“仆于海内故旧,例不通问,若一破格,则于我疏懒之性习,不能成就。”“疏懒之性习”,“似魏晋间人”,与“卧江南”,是完全搭调的。至于“老病迦陵”的“迦陵”,是陈维崧的号,他与散原同姓,又同是名父之子,所以用之指代散原。这是那时人的惯常写法,不必多说。

客:你这么说我明白了,原来散老被周大烈捧得好,看来捧人也不能乱捧,要捧必须知心。《象山语录》里说:“文王不可乱赞,须是识得文王,方可称赞。”其道理是一样的。周大烈对于散原的诗,是不是也是极推重的?

主:是的,周大烈对于散原的诗,作了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精准的评价。其语见于散原长子衡恪为其岳父范当世之子范罕、也就是其妻兄的诗集《蜗牛舍诗》做的序中,其语云:“吾师周印昆先生论吾父诗为有清诗人之殿,亦旧诗之殿。”这两句话,没有大眼光是说不出的,在今天看来,这一评论的正确性,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其实,就是在1917年,散原写这四首绝句的几个月前,还发生了一次关于评价散原诗的笔仗,那是南社柳亚子与闻宥、朱鸳雏等人干的,不过,如柳亚子等此种蚍蜉撼树的小丑式攻击,散老是并不以介怀的。附带一提,后来有一个号黄山樵子的人,与冒效鲁论诗,也诋散原为“豁鼻老牛”,冒为之气不平,写了几首诗,来为散原辩护。前面说过,散原生肖属牛,此诋固属诞妄,而就属相说事,却也有几分幽默,一笑了之可矣,实不必与之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