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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日记看晚清官宦士绅辞旧迎新 (5)

2016-02-07 01:08:03      参与评论()人

早晨,王闿运祭祀过文昌星、灶神爷之后,只吃些枣子、煎年糕,极为俭朴。煞风景的是,妻子梦缇因儿女嬉闹而大发其怒,搞得家里气氛紧张。王闿运认为,节日里应快活一些,但妻子发怒使其陷入两难境地:帮助妻子一起斥责儿女,则小孩子在节日里简直惨不可言,即“则下无以为生”;庇护小孩而劝阻妻子不要“凛凛然”发怒罢,“则下益玩法”,即儿女更加淘气嬉闹,有恃无恐。所以王闿运感叹“父子之道苦矣”,并引汉宣帝之言:“乱我家者太子也。”王闿运毕竟是博学之士,他能从修身齐家引申至治国平天下。王闿运认为凡事要讲一个度,治家治国如太严苛则只能适得其反,如宋儒持身律己极严,但他们的子弟却特别放荡不羁,败坏家声,故以严刑苛法治理国家,有时会导致草民无法忍受而致天下大乱。

妻子发怒,儿女纷纷逃开,新年第一日即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王闿运左右为难,只得卧床一日,远离喧嚣。这是一个典型的一介寒儒的辞旧迎新:贫病交加,妻儿生衅,一地鸡毛,毫无合家团圆过节温馨喜庆的气氛。但是博学鸿儒之士不会抑郁终身,常居困顿之境。数年后,四川总督丁宝桢慕王闿运之大名,以“岁致三千金”的重金辗转托人礼聘王氏入川讲学,王闿运当时还不愿受聘。直至光绪九年王闿运才欣然入川,受到丁总督的高度礼遇。

晚清时代,南通张謇以高中状元而名震江南,但他的早期生涯却落魄不堪。同治十二年(1873),年轻的张謇家境贫穷,百无聊赖,除夕之夜是这样度过的:

三十日 牙痛。枚生来。痛不能饮食。晓棣来,未逾刻而去。子文来。竟晚而牙痛未已,苦境也,不能作事。除夕句未竟。(《张謇全集》第六卷《日记》第10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

这一年张謇因兄弟析产及归籍之事债台高筑。除夕之夜,人们通常放爆竹,吃团圆饭,不亦乐乎。牙痛可以请医治疗,张謇因贫困只能苦熬,以致痛得厉害,整日“不能作事”。连想作首辞旧岁的诗都不能遂愿。几位穷朋友来瞧瞧,爱莫能助,只得略坐而去。总之,是一片凄凉。

次日,是同治十三年正月初一。新年应有新气象,但张謇是这样迎来新年第一天的:

元日 早起。家中行贺节礼。仲厚来,梓卿来,同往烟锄、石师宅。返至仲厚宅。早息。灯前雅三世叔来,论《玉虹鉴帖》及《永微碑》(《张謇全集》第六卷《日记》11页)

简简单单地“行贺节礼”,无非是拜祖先,吃点糕团汤圆之类的食物,聊度春节。与几位相同处境的友人往来,既无好酒可饮,亦无诗兴雅趣勃发,近似于“贫贱夫妻百事哀”,索然无趣,只得早早准备入寝休息。有亲戚世叔夜访,灯前亦只能谈谈枯燥的碑帖之学,毫无过节欢乐生气。

同治十三年(1874)将近辞岁过年,张謇的处境毫无改善:

二十七日,为仲厚写勤圃联,叔英写燕三联。得晓弟、枚生信。数日中门无可罗之雀,心同失食之鸿,人情薄似秋云,世事畏如夏日。是即室有芙蓉,不足消此侘傺,况下此者乎?得织云、安卿信。祭祖。

小除夕 以物付质库,为人事也。写与馥畴信,招烟丈未来。叔英去。

除夕日 题惠楼帐额。写晓弟联。倩人送佛饼去馥畴、陈立生处。(《张謇全集》第六卷《日记》46页)

富贵人家是门前车水马龙,迎往送来,张謇家是“门无可罗之雀”,不必说没有亲戚友人送点年货应酬往来,即连麻雀都嫌寒酸不会飞来;他本人既无酒肉可食,亦无殷实亲戚可以告贷借钱,世态炎凉,寒意彻骨。此即所谓“心同失食之鸿,人情薄似秋云,世事畏如夏日”。如此窘况,就是满室尽开艳丽的芙蓉,亦难以消除胸中失意焦虑之情。但张謇青年时代得遇良师,不嫌其家境贫困,考场失利,而是频频加以鼓励:

菊师殷殷谓:“无事便读书,勿得因贫而短气。子早得腾踏去,则予心慰矣。”感激斯言,耿耿方寸,或敢不从与。(《张謇全集》第六卷《日记》45页)

古人云:“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数百年人家无非积德。”贫穷子弟不必因贫丧志。唯有仰仗寒窗勤读,日积月累,必有扬眉吐气之日。二十年后(光绪二十年,1894),张謇考中状元,金榜题名。他在《啬翁自订年谱》写道:

(三月)二十四日,乾清宫听宣,以一甲第一名引见。二十五日,传胪。顺天府尹于午门酌酒揖骑,以仪仗送归第。(《张謇全集》第六卷《日记》852页)

此处所说“以仪仗送归第”,古代通常是指状元插金花、披红绸,骑着高头大马游街,前有旌旗开路,后有鼓乐齐鸣,所到之处,小民百姓人头攒动,伸长脖子争相观看瞻仰。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人生无限风光在此一刻尽情展露。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天才是南通状元郎张謇真正的“辞旧迎新”!

录入编辑:王建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