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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宏非谈记忆中的年夜饭 (3)

2016-02-07 01:08:04      参与评论()人

除了吃,当时过年没什么娱兴节目。我记得要到“文革”末期,才有人开始偷偷打麻将,还要把毯子铺好,把窗户都关得很严很严。现在春晚年年被骂,但还是要看啊。种子就是当年种下的。那么多年,它已经变成一个固定的仪式了。还有一个原因,过春节要守岁,守岁的时候干什么好呢?春晚正好模拟了这个守岁的功能,大家可以一起看着电视过零点,无惊无险,难忘今宵。

元宵节吃汤团是全国各地都有的风俗还是仅限江南一带?

沈宏非:汤团是吃的,但我小时候貌似没有专门过元宵节这一说的,起码黄浦区是不过的,可能陆家嘴、程家桥一带会过吧。我至今仍然很清楚地记得那种感觉,过了年初三,日子就会一天天惶恐起来,真的有一种“好日子就要过到头了”的绝望,大人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再说,寒假也快到尾声了。把春节一路不停地过到正月十五(中央电视台好像还专门有一场元宵晚会),是很后来才恢复的吧。不过,按照法国汉学家谢和耐在《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国日常生活》一书里的考据,南宋的杭州人,年三十到正月十五,主要是家庭内部的活动,正月十五开始,春节才成为街头运动,开始有各种公共活动出来,然后一路要持续到清明。

您对现在网络上南方人逢年过节就要调侃北方人“又要吃饺子了”的现象有何评论?

沈宏非:节庆的特殊饮食,南方的确比北方丰富。比如三伏,北方的习俗是“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杭州劳动人民的习俗却是“头伏火腿、二伏鸡、三伏要吃金银蹄”,虽然是江南,但口味要重得多。饺子尽管是个很北方的食品,难得的是调侃归调侃,如果不需要自己动手包的话,南方人倒也不抗拒。因此,饺子的确不失为一种难得能够打通南北的节俗食品。

您有没有发现,现在的年轻人一想到回家过年,好像压力都挺大的?

沈宏非:像过年这种悠久的传统,早已变成一种难以撼动的意识形态,成为“非做不可”的绝对命令了。因为童年时代饱受“移风易俗”以及“过革命化春节”的教育,成年后,大概是2002年,我试图反抗过,搞过一次“革命实践”。那一次,我决定不要在自己家里过年了,反正太太也回了娘家,就一个人去市区订了个酒店,一连订了七天。第一天觉得很爽,年初一也过得不错,但是从年初二开始,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到第三天,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大过年的为什么我会独自一人?”“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吗?”“我是一个抛弃了家庭或者被家庭遗弃了的人吗?”我会不由自主地这样自问,每一问都是“大哉问”,结果就是年初三晚上就灰溜溜地滚回家去了。此后,我就认命了,就向这个超级“奇力思马”(charisma)无条件投降了。我相信,就算你专门选择过年的那几天远走高飞,彻底从这个特定场景里全身而退,但不管你置身伊斯坦布尔还是加德满都,只要一到大年三十晚上或者大年初一早上,一定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依然会觉得要专门做点什么,不太可能完全像一个没事人似的。事实上,大多数的节日,都具有某种程度的压迫性,春节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

为什么说大多数节日都是压迫性的?

沈宏非:春节的核心价值是“阖家团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对个体自然就形成了“没商量”的父权性压迫;同样道理,“情人节”看似是反父权、反家庭的,但“情人节”对“情人关系”做出了多大的肯定,同时也会对个体造成多么深重的压迫——凡有情人“必须”在一起!尽管“在一起”的标配内容无非也就是暴搓一顿,和回家过年没有太大不同。两个人一旦有了“情人”关系,到了那一天如果不在一起做点什么,总会感觉不对的。双方都会觉得很痛苦,或者要假装很痛苦。这就是压迫所在。更为要命的是,中式春节和西式情人节在日历上总是靠得很近,这种双重压迫带来的难受,赶不及和情人共赴情人节晚餐的徐志摩在1926年2月19日自上海致陆小曼的信中已经把感受说得很分明了:“眉眉我亲亲:你邀我于情人节之夜共赴烛光晚餐之电邮已收讫。我知,今年的西式情人节,恰与吾国之元宵节相连,琉璃世界,中西合璧,金风玉露,你我狗男女恭逢此‘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愿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之境界,安有不亲自之理?可是眉眉你知吗,情人最怕的就是过节。春节在内,都是反情人的。而世界上偏偏有一个节日叫做情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