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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允吉谈复旦中文系前辈的文化艺术素养(3)

2016-10-30 11:31:23      参与评论()人

刚刚已经说到,系里另一位书法大家就是朱东润先生了,据说朱先生练字极勤,诸体皆擅。

陈允吉:郭绍虞、朱东润,再加上哲学系的王蘧常先生,是上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复旦的三大书法家。朱先生的书法兼娴篆、隶、楷、行、草诸体,骨气端遒,笔意骏爽,植根深厚,卓然名世。他评论书道,注重笔力,不喜欢姿媚徇俗之体,认为写字切忌黑大方圆的“状元体”,那样的字美则美矣,但根柢浅薄,极易入俗。他在篆书中推崇李斯、李阳冰及清代钱玷、杨沂孙诸家,尤其推崇秦碑《琅玡石刻》。先生断定秦代所立碑刻中,仅《琅玡石刻》一件为李斯真迹,其他都是伪作。所以他本人练习篆书,也是从《琅琊石刻》入手。他把自己居住的宿舍称作“师友琅玡行馆”,或即源出于此。

他练书法,最初篆书练了十年,再隶书十年,然后是楷书十年,再行书十年。上世纪七十年代标点“二十四史”时,他进入了第五阶段,练习草书,临习孙过庭的《书谱》。朱先生的墨迹,同郭先生的墨迹一样获得了极广的流传。其中的代表作是先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在无锡写成的篆书《木芙蓉屏》,个中写的是抗战时期他在内地撰作的七言长诗《木芙蓉歌》,这一作品体现了朱先生书法艺术上的极高成就。先生去世以后,上海书画出版社曾经出过《朱东润先生书法作品选》一册。

这首《木芙蓉歌》在复旦中文系的刊物《诗铎》上刊载过,当时《诗铎》上刊登了朱先生的旧体诗词大概有一百多首。

陈允吉:是登在复旦中文系编辑的《诗铎》创刊号上的。朱先生的旧体诗词创作,数量比较丰富,而且出手很快。《诗铎》上这一百多首,是根据他晚年自己抄录的一卷旧体诗词全文刊载的。其中就有《木芙蓉歌》,七言长诗一首。抗战期间,先生远处蜀地,在乐山中央大学的师范学院,面对烽火弥连、亲人阻绝,国仇家恨交涌心际,因此撰成了《木芙蓉歌》这首长诗,寄托他深沉的现实感思。朱先生对书法和旧体诗词有一个共同的主张,就是要有笔力,他比较欣赏杜甫说的“书贵瘦硬方通神”,诗歌语言也要显得拗硬脱俗,他不喜欢六朝和初盛唐那种圆美流转的诗歌风格,而更倾向于杜甫以来乃至宋代诗歌中所体现的那股强劲的力量。先生对杜甫评价很高,但是杜甫比较接近盛唐的那些东西他并不欣赏,像《早朝大明宫》《秋兴八首》这样的作品。他在课堂上诵及的杜甫诗歌一般是他比较喜欢的,如:“美人皆黄土,况乃粉黛假”(《玉华宫》)、“返照入江翻石壁,归云拥树失山村”(《返照》)、“汝阳让帝子,眉宇真天人。虬髯似太宗,色映塞外春”(《八哀诗·汝阳王李琎》)等,他认为这样的表达力度才能把景物、人物的形象和气质全部表现出来。他喜欢遒劲、强硬、拗折的宋诗风气,所以在唐宋两代诗歌中,朱先生是倾向于推崇宋诗的。

他自己收集的一百多首诗,其实是很不完备的,还有好多大家记得的诗没有收进去。在标点“二十四史”期间,他说起五十年代思想改造的时候,他在沪江大学,中文系有八个人在一起,这些人后来好多都到复人含丰沛气,精微论掩迅雷声。灯前脱帽半头白,壶里分冰彻底清。便合追随淝水上,闲居缀处饷春耕。”后来我们年级不少同学都能背诵此诗,等刘先生从安徽大学回来,还有人拿这首诗跟他开玩笑。

赵景深先生是戏曲研究大家,据说他自己也会唱戏,您有看过赵先生的表演吗?

陈允吉:赵先生自小酷爱戏曲,尝师从昆曲名旦尤彩云和张传芳苦学八年,生旦俱工,唱演兼擅。我来复旦不久,中文系和数学系开新生联欢会,赵先生清唱了《西厢记·酬简》。后来听说之前1956年,他们一家人曾联袂登台,在登辉堂(现名相辉堂)献演过《长生殿·小宴》,先生演唐明皇,夫人李希同演杨贵妃,女儿赵超林演宫女。后来,他又邀请俞振飞、言慧珠等戏曲学校的一批人在大礼堂演出,俞振飞先演了《惊鸿记·醉写》,又和言慧珠夫妻俩合演《南柯记·瑶台》,赵先生在这次晚会里演了《邯郸记·扫花》。根据一些回忆录的记载,在抗战时期,他担任迁至大别山区金寨安徽大学的中文系主任,曾计划教大家排《牡丹亭·游园》,又演唱过《贩马记》。一直到他晚年,还邀约一些朋友到家里来唱,他唱《长生殿·小宴》,夫人李希同唱《玉簪记·情挑》。所以他既是个戏曲研究家,也是个戏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