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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疯狂动物城》到《一条狗的使命》:我们如何想象动物(4)

2017-03-16 11:03:12    澎湃新闻网  参与评论()人

德里达在《动物故我在》一文中提出了另外一种想象动物的方式,即:解除动物的熟悉性和切近性,使其保持为一个“陌异他者”。尤其就家宅动物而言,首先,它应拒绝承载任何文化含义,拒绝被归类,拒绝被概念化和种属化,它应是独一无二的;其次,它应没有任何归属,不是“我的猫猫狗狗”,它逃脱“我”的权力,抵抗“我”的占有和支配,使自己保持为一个无法破译的谜,使自己保持他性,与“我”建立起一种“没有关系的关系”。在德里达看来,只有成为“陌异者”,才能获得真正的尊重。

《一条狗的使命》剧照

它们能承受苦难吗?——论人类对动物的暴力

如上文说言,《一条狗的使命》中既展现了人与动物之间的温情互动,又揭露了当今社会人对动物的暴力。在当今社会,人们对待动物的方式是同情与暴力并存。如何制止人类对动物的暴力呢?两个世纪以前,英国哲学家边沁(Bentham)在《道德与立法原理导论》中说道:

或许有一天人们会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即:腿的数量、皮毛的状态、骶骨末端的状况等不足以使人们将这样一种可以感知的存在者抛弃,听凭其落入悲惨的境地。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描绘出那条不可逾越的界限呢?是理性思考的能力吗?或者是谈话的能力?……问题的关键不是它们能否用理性思考,不是它们是否能够交谈,而是它们是否能够承受苦难(can they suffer)。

传统形而上学普遍从理性(或语言)角度来规定人类生命和动物生命:人是有理性(语言)的动物;动物则没有理性(语言)。理性(语言)能力成为人与动物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在这种思维方式的引导下,人们普遍将动物降格为纯粹的物(mere things),对待它们的方式十分粗暴。边沁对这种思维方式进行了批判,他指出,问题的关键在于动物“是否能够承受苦难”。在边沁看来,动物是“可以感知的存在者”,因此,人们不能“听凭其落入悲惨的境地”。澳大利亚哲学家彼得·辛格(Peter Singer)在《动物解放》一书中将边沁的这段话作为整本书的核心论点。他指出,为动物进行辩护的底线是感受苦难(快乐)的能力,换言之,一切有感知能力的存在者都应被纳入道德考虑的范围之内。辛格着重探讨动物感受快乐或痛苦的能力,他从这一标准出发,扩展了人类道德考虑的范围,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然而,从根本上说来,他的这种探讨方式采取的仍是排除机制(将无法感受快乐或痛苦的存在者排除在外),并未摆脱传统形而上学的窠臼(传统形而上学便是从“能力”角度来区分高级生命和低级生命)。

德里达在《动物故我在》一文中指出,边沁的发问具有潜在的革命意义。“它们是否能够承受苦难”这一问题中包含着一种折磨和受难,包含着一种“不能”。如果说传统形而上学的发问(如“它们是否能够运用语言”)与能力相关,那么边沁的这个问题与“能力”无关,它展现了一种消极被动的状态。德里达说道:

能够承受苦难不再是一种能力,它是一种没有能力的可能性,一种不可能的可能性。必死性寓居于其中,它是我们思考有限性最根本的方式,是我们与动物所共有的特征。必死性正是生命的有限性,是有关同情心(compassion)的体验,是人类与动物所共有的对“没有能力的可能性”的可能性体验,是不可能的可能性,是因为脆弱而导致的痛苦,是因为痛苦而产生的脆弱。

在边沁的发问中,辛格关注的是动物感受痛苦的能力,而德里达则关注的是动物的“受难”(suffer)。德里达指出,我们都曾看到过动物的恐惧和惊慌,看到过它们所受的痛苦,“动物是否能够承受苦难”这一问题的答案是十分明确的,我们所显露出来的恻隐之心也是不容置疑的。“compassion”一词由com(together)和pass(feel,suffer)组成,原初义是“一起感受”、“共同承受”。动物在承受苦难时所表现出的脆弱性让我们感受到它的肉体之躯,让我们感受到它的“必死性”,而这种必死性是人与动物所共同承受的。受难的动物身上有一种中断性力量,它质疑“我”的利己主义倾向,引发了“我”的同情心,引导“我”向对方敞开。既然动物的苦难可以引起人的伦理反应,那么人便不能对动物暴力相向。

在《一条狗的使命》中,小狗贝利被人锁在汽车里,奄奄一息。男孩伊森和母亲恰巧路过,他们看到贝利的境况,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中止了原来的计划(可能打算去逛街或回家),打碎了汽车玻璃,将“正在承受苦难”的贝利救出来。这印证了德里达的观点:动物可以引发人类的伦理回应,可以唤起人类的伦理责任,换言之,动物可以成为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