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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尔尼埃:两座阁楼之间,一个小说家的长度(3)

2016-02-03 09:03:20  北京青年报    参与评论()人

图尔尼埃并不是以写小说为第一志业的,他一直把自己看作一个未遂的哲学老师。他学的是最深奥的德国哲学,康德和黑格尔,不过,在把哲学写入小说时,图尔尼埃力求法国式的清明简练。从1970年代末起,他开始创作主要写给青少年的短篇故事,他通过有限的渠道告诉受众,不要把他的作品分成“成人读物”和“儿童读物”,仿佛后者不如前者严肃,后者“弱”于前者似的。一本书如果写得足够好,大人孩子读起来必然一样清晰、一样易懂,只有大人能读下去的小说,肯定不完美。

《礼拜五》本来就是对大众经典《鲁宾逊漂流记》的改写,为了适合孩子的口味,图尔尼埃又改了一版。八十年代初,《礼拜五》因为有了图尔尼埃原声朗读音带以及成功改编的舞台剧,在法国和法语国家一直比较畅销。他的短篇故事,虽然好读,但私货是一定要夹带进去的,这“私货”就是哲学。他说,他要是能如愿去当个老师,他不会等孩子达到法律规定学哲学的年龄才开始教他们哲学,他会把年龄往前拉到11岁,那时,孩子们已经可以读他的小说,思索其中的哲学意义了。

他的短篇集《皮埃尔或夜的秘密》,也有中译本。里面的一篇《阿芒蒂娜和两个花园》写一个小女孩,跟着一只小猫,爬上家里的院墙去看外边世界的故事。写得很美,给人以很多幻想,但更像是寓言。从中可以看出图尔尼埃同勒克雷齐奥的区别:虽然都喜欢以孩子为主角,写有超现实气息的故事,勒克雷齐奥往往在简单的故事冲突和纯净得无聊的对话里面打转,图尔尼埃要比他更加“浊世”。他在给孩子写作时,必须用点力气去避开性、金钱、权力等等成人主题(这绝不是他愿意做的事),而故事里的哲学味道,也更接近一个人老了以后才能悟出的禅意。

要说“新寓言派”里写书写得最好看的一位,还得说是最熟悉污浊之物的图尔尼埃。这污浊之物可以是粪便,是战争和杀戮,也可以是最普通的现代存在:城市,街道,楼房,车辆。他的短篇《铃兰空地》,写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年轻人,喜欢上了一片宛如沙漠绿洲一般的、长满铃兰花的空地,但城市里飞奔的钢铁和车轮,扼杀了他最后的梦想。勒克雷齐奥在其生涯早期也写过类似的“残酷童话”,《飙车及其他新闻故事》里的少男少女,企图在庸俗沉闷的城市生活里寻找刺激,他们飙车,让激增的肾上腺素,帮助他们体验逼近死亡的高潮。

虽然喜欢孩子,为孩子写书,但图尔尼埃自己不娶不育,他的相貌似乎一生都没有变过,老来更有种特别奇怪的童颜。他像是科幻卡通片里的天外来客,跟地球上的主人公慢慢耗熟,然后在一个特殊的时机,和盘托出自己所肩负的、要改变太阳系诸星球上物种分布的计划……

他只有一位养子,当1月18日,91岁的他在睡梦中去世,出面通报消息、接待来访的都是他的养子。《桤木王》里着迷于男童身体的阿贝尔·迪弗热就是他自己,血统纯正的德国军人是他眼里美的化身。三岁看老,16岁时家里的那间小阁楼,便决定了图尔尼埃将来是个怎样的人。

图尔尼埃是不是法国的“一流作家”?依我的理解,当然是,所以诺贝尔文学奖不肯垂顾于他,而选择了“新寓言派”里比他年轻的另两位,肯定他们的成就。图尔尼埃自己说,他是巴尔扎克和左拉的继承人,他写小说,是有话要讲,而不是为了“玩”。此即老派作风。同样老派的是他对媒介的认识:符号高于图像——电影高于电视,文学又高于电影。法国作家、学者跨界去搞电影的不少,对此,图尔尼埃是比较不屑的。

《桤木王》也曾改编成电影,导演是德国大导、专爱拍第三帝国题材片子的沃尔克·施隆多夫。主演迪弗热的约翰·马尔科维奇,容貌粗糙,戴着一副小圆眼镜,跟他相对的则是气宇轩昂、民族荣誉感十足的德国人。做这件事,估计导演费了一番说服工夫,因为图尔尼埃一向认为,只有三流小说,比如西姆农的梅格雷探案系列,才适合改编成电影。

有点电影常识的人,都知道克劳德·朗兹曼拍过一部九个半小时的纪实长片《浩劫》。朗兹曼跟图尔尼埃两人亲密无间。《浩劫》首映时,朗兹曼邀请老友观摩,被他拒了:“坐那儿九个半小时,我要死掉的。”后来图尔尼埃出版小说《金滴》,给朗兹曼寄了一本。导演大怒。“你疯了吗?”他打电话过去,“你不来看我的电影,却要我看你的书?”

图尔尼埃也怒了:“可是这俩不一样!你的电影要逼你一动不动地看完,我却没有逼你读我的小说,你放着或扔了,随你,你拿在旅途中读也行,你是自由的。电影跟书不同,电影把人变成了奴隶。”

(责任编辑:刘畅 CC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