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文化 > 读书 > 书摘 > 正文

徐冰:一个艺术家的文字观(2)

2016-02-04 14:35:55    中华网文化  参与评论()人

文字的力量就是刀枪,经历“文革”的人对此“心有余悸”,恨不得几代都缓不过来。“文革”留给我的主要视觉记忆,就是北大的文字海洋,在大字报中除了伟大领袖,出现谁的名字,谁差不多就死定了。

我个人与文字的特殊关系,曾在旧文中谈到过:我母亲在北大图书馆学系工作。她工作忙,经常是他们开会,就把我关在书库里。我很早就熟悉各种书的样子,但它们对我又是陌生的,因为那时我还读不懂。而到了能读的时候,又没什么书可读,只有一本“小红书”。“文革”结束后,回到城里,逮着书就读,跟着别人啃西方理论译著,弄得思想反而不清楚了,觉得丢失了什么。就像是一个饥饿的人,一下子吃得太多,反倒不舒服了。

这些,也是为什么我的艺术总是与文字纠缠不清的原因。文字是人类文化概念最基本的元素,触碰文字即触碰文化之根本,对文字的改造是对人思维最本质的那一部分的改造,历代统治者都深谙此道。建立政权,做百代圣人,先要做事就是改造和统一文字。这种改造是触及灵魂的,真正的“文化革命”。

我懂得触碰文字的作用,我的触碰充满了敬畏,也夹杂着调侃;在戏弄的同时,又把它们供在圣坛上。它们有时给你一张熟悉的脸,你却叫不出它的名字,它们经过伪装,行文间藏着埋伏。有些很像“文字”却不能读(《天书》),有些明明不是文字却谁都能读(《地书》)。这些异样的“文字”有着共同之处:它们挑战知识等级,试图抹平地域文化差异。通常文字通过传意、表达、沟通起作用,我的“文字”却是通过不沟通、误导、混淆起作用。我总说,我的“文字”不是好用的字库,更像电脑病毒,却在人脑中起作用—在可读与不可读的转换中,在概念的倒错中,固有的思维模式和知识概念被打乱,制造着连接与表达的障碍,思维的惰性受到挑战。在寻找新的依据和渠道的过程中,思想被打开更多的空间,警觉文字,找回认知原点。这是我的那些“文字”的作用。

徐冰:一个艺术家的文字观

徐冰

看起来我使用的都是属于文字,却又不是文字实质的那一部分。在我看来,文字有点像一种用品,使用和消费是核, 但外包装有时却更有文化内容。有人看了《天书》后,激动地说:“我感到了文字的尊严!”这人会看东西。“真文字”是被世俗滥用的。“伪文字”抽空了自身的部分,就剩“服装”了,你怎么用?文字离开了工具的部分,它的另一面就显示出来了。其实书法的了不起也在于此:它寄生于文字却超越文字,它不是读的,是看的,它把文字打扮成比文字本身还重要。上面说的是我“伪文字”的“写作”,下面再说我“真文字”的写作:

这部分写作出于几点原因:一是工具层面的。从很早我就知道自己记性不好,习惯把平时的想法记下来。刚去美国时创作想法多,但没钱,有位沈太太说:“现在做不了,就先记下来。”记来记去,真记了不少。但这些东西很少回头去翻看。偶尔想起来,大约某时记过有意思的东西,回去查找,即使有幸翻到了,读来,

又不是记忆里的那种感觉,一点意思也没有。这些记录纯属一堆“真实的文字”而已。

二是,很早就听过“一本书不穷”这句话,从此仰慕能写书的人。特别是后来,我拖着沉重的材料去各地做装置(简直就是国际“装修”队的工作),跑不动时,就更羡慕“坐家”了。一支好用的笔、一杯咖啡,多惬意。只使用大脑,最低的体力消耗,纯粹的“文人”。没有材料费的限制,没有展厅不合适的困扰。就看你的思维能走到哪,走不远,谁也怪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