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阎王爷“力挺”的复仇
残害婢女的行为,直到宋代依然没有缓解,北宋学者张师正在《括异志》中记述过一件事。宋仁宗嘉祐二年,荆州潜江县县尉常洵有一天因事外出,骑马正在官道上驰走,忽然见道旁的荒草丛里好像藏着什么人,他催马上前查看,只见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好像乞丐一样佝偻着身子,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赤裸的身上伤痕累累,伤口多已化脓。常洵问她们是谁,怎么到的这里?两个女孩说,她们是黄八娘家的女奴,一个因为吃剩饭的时候多吃了两块肉,黄八娘就下令“鞭笞百余,又以火箸遍灼我身”;另外一个因为干活劳累,半途睡着了,被黄八娘撞上,“悬我足于梁,以刀割我尻肉”,两个女孩接受完惩罚之后,黄八娘怒气未消,将她俩扒光了衣服,关在谷仓里,三天三夜水米不进。
常洵听完非常生气,问她们俩是怎么逃出来的,两个女孩说,她们正依偎在一起哭泣,想着恐怕要死在谷仓里的时候,有个白须翁突然来到谷仓外面,喊她俩跳出来,两个女孩说:“我们又饥饿又疲惫,谷仓又这么深,哪里跳得出来?”白须翁说:“你们只管跳!”两个女孩搀扶着用力一跃,好像被一股力量托了起来似的跃出了谷仓,白须翁将她俩带到官道说:“你们在草丛里待一会儿,会有个官员经过解救你们的。”
常洵一想,看来那白须翁一定是个神仙,料到我会来此,我身为一县县尉,对这种迫害婢女的事情怎么能不管?于是带着两个女孩回到县衙,下令把黄八娘抓来,一讯即招,更加可怕的是,黄八娘还招供,此前她已经严刑拷打死了好几个婢女,以至于家里“每阴晦,则厉鬼呼啸所居之前后”。黄八娘知道现世的法律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极其嚣张,对厉鬼的呼啸坐视不理——结果证明她的判断是正确的,常洵将她送到上级府衙发落,她只交了罚款就被释放了。
不过,笔者怀疑那些婢女化成的厉鬼,其实并非青面獠牙那么可怕,《括异志》里写过:陈州通判厅里有一段时间,总有个容貌美丽的妇人忽隐忽现,有好事者问她姓名,她说自己姓孔,“本石太尉家女奴,以过被杀”。恰好当时著名词人晏殊在宛丘一带,“屡倚新声”,每次他作出新词,尚未传开,“鬼即呕唱于外”,虽然不知她唱的是什么,但想来应该是“帘外落花双泪堕”或者“天遥云黯,只堪憔悴”之类令人凄恻的词句吧。
这样的“厉鬼”,自然吓不住黄八娘这等畜类,鲁迅先生欣赏女吊,恰恰是欣赏那种复仇精神。所以,我更喜欢宋人刘斧在《青琐高议》里讲的一则故事:一个名叫李正臣的商人,妻子忽然生病,“腹中有物若巨块,时动于腹中,即痛不可忍,百术治之不愈”。李正臣找了一个仙姑问怎么回事?仙姑说你老婆曾经杀死一个怀孕的婢女,她腹中正是那个冤魂。李正臣问怎么救,仙姑说你老婆干这事儿伤天害理,她复仇一事已经在地府登记造册,阎王爷鼎力相助,谁也救不了……没过多久,“其妻腹中块后浸大,或极楚痛苦,腹裂而死。”李正臣看老婆裂开的肚子里掉出一个死女子,“身体间尚有四挞痕焉”。
从古到今,中国都是逆来顺受者多,奋起反抗者少,“睚眦必报”一向被目为贬义,前不久鲁迅先生逝世八十周年纪念,又有些慈善人士含沙射影地攻击他“绝不宽恕一个”的精神,在他们看来,动乱的源头永远是婢女的造反,而不是主人的虐杀——从这个角度上讲,他们才是万劫不复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