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瑶
两年前,安妮宝贝改名庆山,并随后以新的笔名推出了两部散文集《得未曾有》和《月童度河》。最近,她又推出了新作《仍然》。不同于以往的文字叙述,《仍然》主体上是一本摄影册,是她的第16本书,也是她自2000年推出第一本书《告别薇安》开始,至今正式写作出版的第16年。
自开始写作,庆山就有用照片来表达呈现的习惯,但照片越过文字成为第一性,《仍然》尚属首次。她不是专业摄影者,只是以摄影来记录那些漂流而过却承载着记忆的时刻。书中共分为“旅途”、“她”、“孩童”三个部分,她用照片和一如既往细腻的文字分别呈现出与之相关的种种细节,也成为一种对自我的别致回溯。
仍然:“我没有在写完全不同的东西”
《书乡周刊》:上次在《月童度河》新书发布会现场见你时,你头发剪得很短,说是想“体验一下人负担很少的状态”。你一向比较低调,很多人可能也不是很清楚你的近况,能不能描述一下现在的生活状态呢?
庆山:上次出版《月童度河》之后,中途出门旅行了几次,孩子有短假,带她去昆明、泸沽湖、丽江、重庆、大足石窟等,主要是为了让她见到一些与北京不一样的地貌和人文呈现。我自己则一直在准备写长篇。
《书乡周刊》:这本旅行纪念摄影册叫做“仍然”,从“安妮宝贝”到“庆山”应该是很大的改变了,你的“仍然”是想强调和告诉读者什么呢?
庆山:这本书本来是英文书名“Still”,因为这个词里包含了很多含义,有延续也有寂静、静止的意思,代表一种比较坚定和浑然的状态。但是因为出版要求需要中文书名,所以挑选了“仍然”,这个词就只能代表一部分语意。我是改了笔名,但这只是笔名的改变,作者的质地并没有改变。作品前后期有一定区别,前期情爱探索比较多,后期更侧重精神哲学、生活感悟,但作品本身的气质、风格也没有改变。我并没有在写完全不同的东西,只是往更深处、更远处。
《书乡周刊》:《仍然》的每一章开头,都有一些很特别的标点符号,“旅途”是“,、。”,“她”是“,;…”,“孩童”是“,?!”,能不能解释一下它们指代的是什么意思?
庆山:这是出版公司编辑的思路,我没有问过。我猜想大概是用写作中的标点符号来代表这三种不同主题的特性,比如“旅途”是停顿和回归,而“孩童”是神秘和惊喜。
庆山:“我用自己的方式生活”
《书乡周刊》:第二个章节“她”,是关于你自己的印记,从你文字里的情感看,以前会有比较强烈的挣扎感,后来慢慢变得宽宏、深厚、宁静起来,这种转变都缘于一些什么原因呢?有没有哪些不变的主题?
庆山:个体应该是这样的发展,而不是别的越走越窄的轨道。我们要尽量去学习、修行,获得更多的智慧和内心的开阔,这样这一世的生命会有所升级。不应该固守于任何过去的成绩,要能够有勇气一次次重新出发,不断踏实地往前走。
《书乡周刊》:你在书里面称呼自己作“一个旧式样的人”,这更多是说生活方式还是内心状态?
庆山:包括生活方式和内心状态。我与现在这个异常喧嚣、浮躁和肤浅的时代有些脱节,虽然它看起来也很先进便利,但我不想追随它的节奏。我遵守自己内心的节奏。所以,我用自己的方式生活。
《书乡周刊》:上次参加《月童度河》活动,现场是一个比较封闭的状态,没有粉丝,也没有拍照之类。你会很抵触和外界的接触吗?
庆山:我不抵触和外界交流,人应该分享能量。但活动应该是大家面对面安静地说话、交流,这样彼此都会有收获。活动不应该是手机、相机、闪光灯此起彼伏,注意力都在器物上面。这样来讲话的这个人也变成了被娱乐的工具,而不是一个可以有所分享的对象。
摄影:“我没有什么技巧”
《书乡周刊》:这本书是一个摄影集。你以前的书里,照片也是个非常重要的元素,但这本书里的照片第一次越过文字成为第一性的。为什么会有出这样一本书的想法?照片能呈现出哪些特别的气质、心境和情感?
庆山:以前在东京,经常晚上去书店闲逛。六本木有一家艺术书店,在里面买了不少摄影集。虽然它们又贵又重,但我经常收集和欣赏。日本的摄影集出版很成熟,有些看起来不过是普通人拍的极为日常和平凡的照片,记录孩童、老人、爱人或家庭。翻的时候想,如此出版真的很自信,但也反映了一个社会阅读需求的成熟度和丰富性。照片是审美与情感层面的表达,方式纯粹。比普通阅读又进了一步。无用之美通常需要心性与敏感有所发展之后才能被接受。我做这样的摄影册是一个尝试。以前国内出版界可能这样做的人不多,《仍然》出来以后,也有可能会出来一些这种类型的作品。
《书乡周刊》:一直以来人们都在关注你的文字,这本书让人第一次正面直视你的摄影。能不能讲讲你的摄影经历?比如什么时候开始的,如何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感应和直觉,有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倾向于拍下哪些场景和人,使用哪些器材等等,以及评价一下自己的摄影作品。
庆山:这本摄影集不是用以展现摄影技巧的,我没有什么技巧,没有任何训练与学习,也没有专业设备。但有时拍照片并不在于设备、训练、技巧,它更需要的是一颗安静而敏感的心,用审美、专注、情感、思考去完成它。有些人天生就能把照片拍得比较优美得体,未必一定追究到艺术的层面,但这些照片仍会有所表达和传递。
孩子:“她的人生需要她自己去开拓”
《书乡周刊》:你很喜欢旅行,走过很多地方,旅行大概是怎样的频率?你写道,“宁可选择留在陌生地”,当一个过客。为什么会更加享受这种陌生感?会有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吗?
庆山:陌生的旅途和开放感的心态会带给我们许多提示与启发,而不是困守在一个安全之地固步自封。对一个写作者来说尤其如此。我没有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徒步走过墨脱之后,觉得走到哪里都很安全。
《书乡周刊》:以前你是一个人旅行,后来有了孩子,若是别人的话可能就安心在家照顾孩子了,但你选择带女儿恩养一起旅行。带孩子出远门一般都很劳顿,你为什么一直坚持这样做?旅行过程中,你们会怎样分享感受?
庆山:旅行对孩子有很大好处。他们在旅行中增加知识,扩大眼界,也扩大自己的心量,并且培育内心的敏感和丰富。所以只要她有假期,就尽量带她出门旅行。我们一路都会彼此分享和交流。
《书乡周刊》:从文字中,能感受到一些你的教育观,应该是比较欣赏让孩子自由成长的那种状态。你平常会选择怎样的方式和孩子相处?
庆山:我尽量让她保留自己的空间,允许她自由地画画、读书、玩耍、出行,允许她选择自己心爱的物品(通常是些小玩意)。但我不让她看电视,也尽量少地接触电子科技产品,也不让她参与一些孩子或大人之间的无聊的讨论。孩子水晶般透明的心灵需要被好好保护。我希望她有尽量长的时间,把注意力放在探索和开发自己的内在上面。现在的社会过于浮躁和外显,对孩子会有各种形式的污染。内在独立,才能与外界和平而不被污染地相处。
《书乡周刊》:《仍然》和《月童度河》两本书里,孩子都是你笔下很重要的内容和主题。你觉得,孩子对你的生活以及写作状态带来的最大变化或者影响是什么?
庆山:我拍摄她或者写关于她的事情,是把她当作一个独立、独特的孩童个体去对待。而不是当作自己的孩子这样的单一的出发点。大人如何与孩童相处,帮助他们长大,应该是一个社会的重要话题。写作者应该讨论这些。
《书乡周刊》:以前一直觉得恩养还小,看《仍然》里按时间排列的照片,翻到最后,发现原来她已经长成一个比较大的小女孩了。有没有想过怎么对她进行青春期的教育,以后想让她成为怎样的人?
庆山:她个子比同龄孩子要稍高一些,人的状态也相对成熟一些,包括她的想法、思考。我没有想过怎么对她进行教育,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地进行的。我想尽量多给予她一些帮助和支持就可以,她的人生需要自己去开拓和摸索。大人只要让孩子觉得是被爱的被支持的就可以。
《书乡周刊》:现在喜欢看哪一类的书?会给孩子看什么书?
庆山:我现在基本上读人类学、心理学、文明类、哲学、宗教经典(不同的宗教)等这些层面的书。文学读得少。孩子一直看各种优秀绘本、儿童文学,以前看中文多,现在逐渐增加英文书的分量。我觉得她还应该学习一些国学。
电影:“至少要保留作品的精神探索”
《书乡周刊》:前段时间看了由你原作改编的电影《七月和安生》,两位女主也双双得了金马影后。很想听听你对它的评价,它是否表现出了你对少女和成长的理解?
庆山:电影和小说是两个不同的载体。就电影层面来说,他们尽了很大努力面对观众市场,需要抹去小说本身的一些强烈个性,但也尽量保留原著里面对个体生命探索的精神。如果没有保留这个,就很难具备感动他人的力量。
《书乡周刊》:相较来说,你的作品不是特别容易影视化,但以后会有更多这方面的计划吗?
庆山:是有些难度,因为作品本身的哲理探讨很多,大多是心境和思考,难以用影像体现。但仍有人想做尝试的。只是希望这些尝试能够像《七月与安生》这样,至少要保留原著的精神探索方向,否则可能出来会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