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儒家,在前两期的建国与立国中,儒家是主流思想,到了第三期,则经历了非常曲折的历史过程,您刚才也谈到儒家的近况,那具体来说,儒家应该怎么办?
吴展良:首先不能搞原教旨主义,也就是直接把古人那套搬过来。那一套产生于以宗族或家族为主体所构成的社会,而现在,那样的社会结构及其背后的生产方式已经大体消失与衰落了。第三期中国大量继承了前两期的东西,但明显是新的一期,是“四千年未有之变局”,所以更加要“通古今之变”,复古主义是行不通的。我主张:“我们要最好的传统,也要最好的现代。”当传统和现代都往最好的方向走时,它们可以融合。而一旦把它们教条化,那就永远对立了。西方现代有很多好东西,你把它讲彻底了,其实跟传统可以相通。说到底,真正的好东西,最后是可以相通的。
我觉得大学里需要设置儒学院或者华学院,但现在很多国学院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它只是把各个分科的专门学者凑在一起,还是各做各的,不成学问体系,更不讲修齐治平相连相通之道,儒学不应该是这样的。“修道之谓教”,时代不同了,教法也要不同。我以为应有新的经史子集之学:不光要有传统的经,也要有新的经,西方最好的经典也要纳入;不光要有中国史,也要有世界史;不光要有中国的诸子,也要有西方的各种专家之学和哲学;不光要有中国的集部,也要有西方的文艺之学。新时代的儒家,应通过新的四部之学,集中研究修齐治平的根本道理,以真正深入思考中国文明的前途。
不同于前两期的建国,第三期建国还要应对西方的挑战,您认为“如何变成一个具有足够竞争力跟防御力的现代国家”是核心问题,这个问题该如何看待?
吴展良:十九世纪是一个殖民的世界,二十世纪是大家纷纷追求现代化与西化的世界,二十一世纪,则是主体性崛起的时代。那中国的主体性在哪?就在四千年相承的“中国体系”,在五经、四书、二十五史当中。中国之所以为中国,要从它的经典与历史去了解,要从比较文化的观点去理解,而不是套用西方理论。我们务必了解西方,但整天搬用西方理论是没有用的。
中国是超级的国家型文明,传统中国在东亚世界里没有可匹敌的文明与国家。到了近代,西方人一来,中国人才赫然发现自己被迫进入了一个列国体制,面对另一伟大的,尤其是已现代化了的文明的挑战。西方现代体制的背后是西方的近代大转型——政治、经济、社会与文化都发生了巨大改变。所以,中国一方面要面对近代转型,同时还面对文化转型。一再的转型企图失败后,当时中国人感到需要把旧的不合时宜的东西打倒,全面重组中国文明之后,才能与列国竞争。几千年以来的问题和西方的挑战要一起解决,近代中国真是痛苦不堪。对我们现在的人来说,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了,那些先贤抛头颅、洒热血,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与奉献。
重组后的中国,如前所述,与传统体系的延续性仍然很强。如能在此基础上,充分接受与发挥国族主义、社会主义与自由原理的长处,要维持稳定,并建立一个具有足够竞争力跟防御力的现代国家,应该并无问题。中国过去三十年发展的速度,可说史无前例,我想接下去的重点是如何进一步改革开放,并彻底研究中国的建国与立国问题。
研究三期的中国如何建国与立国的问题如此巨大,所以问题意识必须更加清晰:到底中国在各期建国与立国过程中,所面对的主要问题与挑战是什么?各期中国是以何种“方式”建立的,中间有何差异变化?各期所形成的基本结构、组织是什么,所赖以长久的“政教”又具有何种特性?中国政治、经济、社会、学术与文化在各期体系具有哪些基本特质?这样的体系跟结构在历史上如何维系,各主要时期的体系又是如何崩坏的?最后则是今天新时代中国所面对的挑战与问题是什么?简单地说,就是传统中国体系是如何建立的,有何主要特质与变化?到了第三期建国与立国,这个体系又如何转型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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