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文化 > 中华文化新闻 > 正文

吴展良谈中国的三期建国与立国方式(4)

2016-11-06 12:00:32      参与评论()人

说到胡汉融合,一直以来,受正统史学影响,这方面的认识似乎很不足。

吴展良:其实开创第二期中国,一统所谓“华夏文明”的秦朝,本身就是高度胡汉融合的。秦人源出泰山一带的东夷,后迁居甘肃东边西戎之地。他们臣服于周室,替周朝“保西垂”,全面学习先进的周文化,并长期与西戎争战及通婚。秦襄公之后秦人进而在关中发展,收纳平王东迁后的周余民。秦穆公再回向西发展,独霸于西戎。秦人后期大量使用西戎和欧亚草原文化。在先进的周文化与夷狄血统及文化融合的基础下,藉着商鞅变法,开创了第二期中国的大一统局面。

汉以后,魏晋南北朝是胡汉融合,宋代已与辽金并峙,再往后是元和清。客观的中国历史就是如此,汉人要承认这一点。这样,对他族才能有适当的尊重。其次,还要用《尚书·禹贡》中“五服”的概念去理解,即甸﹑侯﹑绥﹑要﹑荒,是同心圆式的放大。要服和荒服是胡人的地区,具有特殊性,要用另外的方式来对待。重点是提高自身的文明,行仁政,尊重他族文化与生活方式,使人愿意亲附交流,而不是采用同化政策。说到底,中国其实是古典华夏文明不断融合扩大的过程,所以从三代开始就讲要行王道,要“兴灭国,继绝世”。时至今日,民族自觉问题更为复杂。如果你不尊重对方的文化与身份,不管有多少经济与实际利益,对方最后一定还是怨恨。各期状况虽然不同,中国的建国与立国从来就必须重视和处理好民族关系。

其实,魏晋南北朝后中国的内涵发生非常大的变化,大量融入胡人血统与文化。北方先是胡主汉从,胡汉融合,并在后期形成一种“融胡入汉”的现象。唐初胡汉一家,在安史之乱后,因作为各地军方领袖的胡人番将作乱,使唐人觉得不能太过胡化,于是更进一步提倡华夏文明正统。中华文明从而日渐恢复以汉化为主的生活方式,然而宋与明的中国,却都无法恢复汉唐的国力。这过程的启示是:中华文明是个很奇特的文明,他是全世界最古老的文明之一,也是独特的“再生族”。中国曾几次面临衰亡——西晋亡后五胡入主中原,元跟清又曾两次由胡人入主中国。晚清之后,西方与日本又全面入侵,之后才又新生。事实上,每次新生都须融入新事物,在南北朝时还大量融入新血统,才能达成新生。因此从历史上看,中华文化从来不是纯种文明,它必须要融入新文明、新事物,才能继续维持新生。但它有个强大的力量,在融入新事物的同时能维系自身重要的基本特质,其主体至今仍是深具开放性的华夏文化。

在第二期历史中,历经多次改朝换代,为什么基本的政治与社会形态还能保持下来?

吴展良:第二期中国的政治与基层社会结构是高度稳定的,有人说是“超稳定结构”,强调中国社会在崩溃后一再被不变的意识形态蓝图所修复,这有其所见,但我不很采取这个说法。我的看法是,传统中国之为中国,根本的关键首先在于它的社会始终是以家族或类家族的组织为中心,而整个社会和国家运用了扩大的家族主义建构,政治、社会与伦理文化的同构性非常高。因此,就算上层垮了,下面还是维系了基本的社会构造与文化,一旦王者或好的统治者出现,运用原有的建国与立国方式,传统型王朝又可以重新建构起来。另外,就是中国一直力图保持最先进高尚的文明以融合内部并稳定天下,或曰当时的世界局势。

第一期中国是彻底的家国同构,宗法是整个政治与社会的运行原则。第二期虽然不再是真正的家国同构,然而秦汉的建国与立国,均经过“化家为国”的过程。不仅如此,上层的国家结构虽然颇为法家化了,但广大的社会依然走向宗族化,从上到下的人际关系也是扩大的家族化或曰儒家化,在精神上、思想上,人们还是倾向于家国同构,我称之为“体儒用法”。华夏体系吸收很多新东西都是这个模式,还有“体儒用佛”、“体儒用道”。这个“体”是什么?是农业与手工业社会里牢不可破的家族与扩大的家族式网络。到了宋以下,因为社会更平民化的关系,特别重视《大学》,更进一步加强修身、齐家与治国、平天下的关系,使得身家国一体化。儒学进一步平民化,儒家士人则进一步地方化,在社会上普遍做领导,更使政治、经济、社会、学术与文化一体化的情况得到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