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孟子那个时代,并没有所谓“帝王”的观念。周天子的统治相对很松散,尤其到了春秋战国时代,各国相对分立,各自过自己的生活,所以读书人才能够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是朱熹做注解的时候,就必须接受一个现实,叫作帝王专制。他注解的时候,很自然地就会进入到一个陷阱,什么陷阱呢?让老百姓“存天理,去人欲”。
但是“存天理,去人欲”这六个字,从来就没有用在帝王身上过。你看那些帝王和大官们,他们照样人欲很多,也觉得无所谓。老百姓就要守规矩,就要存天理去人欲,以方便帝王的统治,朱熹不知不觉地成了统治阶级的帮凶。但我们也不能怪他,因为他一生下来就在帝王专制的环境里面,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制度有什么问题。
于是,问题来了。一般人想考科举、想出头,十年寒窗,就要背朱熹的注解。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明朝中叶的王阳明。王阳明为什么跟朱熹分道扬镳?他18岁时把朱熹所有的书全部找来念,一直念到《大学》。《大学》一开头提到格物致知。朱熹讲格物致知时是怎么说的?用我们现在的白话文来说,就是“成就万物的道理”。好大的口气!万物的道理,都要去了解。格物是什么?就是你不能只看外面,还要看里面,要把一样东西“格”开来。所以,王阳明18岁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就在院子里“格”竹子,把竹子剖开来研究里面的结构,这样才能够符合朱熹“表里精粗无不到”的要求。结果才三四天就感染风寒了,因为起得太早,冻感冒了。他就跟他的一个姓钱的朋友说:“看样子我们做不了圣贤了,格竹子,格了三四天就感冒,如果格万物,那还有命吗?”所以,王阳明是很有决断力的人,知道朱熹的路走不通,那个话叫空话、大话。
但是读书人就喜欢说大话,以表明自己特别有理想,能否做到就另当别论了。朱熹的向往太遥远了,到最后,人们评价朱熹就两个字:支离。学这个,学那个,支离破碎,根本无法统合。王阳明觉悟到朱熹的理论太支离了,变成逐物而不返,追求外物永远不能回头,而生命是很短暂、很可贵的,所以王阳明认为朱熹的观点有问题,就转向另外一个极端——陆象山,他接受了陆象山的引导。
王阳明认为格物致知很简单,把人的心搞定就好了。因为每个人都有良知,良知是至善的,良知里面有善恶的标准。其实你这一生想过日子的话,不要向外追求,而要向内,让良知放在正确的地方。所以,格物是指把各种物质欲望设法去掉,把心放在正确的地方就够了。不要忘记,这是《大学》这本书1500多字里面的开头一段。你要学朱熹,永远不可能念完《大学》。你要学王阳明,根本不需要进大学,在家里把心搞定就好了。这是两个极端。
他们两个之后,清朝很多学者开始头脑清晰地批判,最有名的一个是颜元颜习斋,另外一个是戴震戴东原。把颜元跟戴震的书拿来看一看,就知道从宋朝一直到明朝的很多学者说的话都是不负责任的。清朝学者已经替我们做了辩证,分得很清楚,很有道理。但是很可惜的是,当时科举考试还在,没有人理他们。
大家只好去背朱熹的著作。王阳明的思想影响了一批人,但最后受到了批评,被认为接近禅宗。什么书都不念,跟禅宗不是一样吗?禅宗最有名的六祖慧能就是文盲,何必念书呢?觉悟就好了,靠顿悟,靠慧根。这些都是走极端的。我们一般人其实都在这两者中间,不可能研究万物,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研究,说靠自己觉悟,很多人也觉悟不来,所以一般人都是走中间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