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制日货的理由是什么?一曰购买日货帮助日本经济,二曰购买日货冲击国内市场。“日话”与“日货”不同,其影响决不限于经济与物质。清末学者王国维指出:“近年文学上有一最著之现象,则新语之输入是已。……言语者,思想之代表也。故新思想之输入,即新言语输入之意味也。”(《王国维全集》第一卷)可见,语言的输入并非孤立的文化现象,它其实是作为思想的载体“附带”输入的。
如何看待“日话”的危害,作为主管教育的朝廷重臣,张之洞对日本名词的泛滥忧心忡忡,1903年,他以卫道士的口气警告称:“大凡文字务求怪异之人,必系邪辟之士。文化既坏,士风因之。……倘中外文法参用杂糅,久之必渐将中国文法字义尽行改变。恐中国之学术风教,亦将随之俱亡矣。”(《新语探源》)在其位谋其政。张之洞的着眼点自然放在“日话”之于中国“学术风教”之危害。
《东方杂志》就不同了,它是社会公器,就要对社会负责任。1906年,该杂志刊文指责新名词导致了国民精神之堕落:“‘自由’为天赋之权,而今之所谓‘自由’则肆无忌惮,乃古人所谓放纵也。且世有‘平等’之说出,而后狂妄之民以之助自傲自骄之习。……有‘共产’之说出,而后无赖之民恃为欺压银财之用。”在这里,该文仅以“自由”“平等”“共产”诸例,论述其对民众道德之戕害。它进一步阐述道,“自新名词输入,……由是为恶为非者,均恃新名词为护身之具,用以护过饰非,而民德之堕遂有不可胜穷者矣!”
严复早于王国维,但看法与之不同。他认为,语言文字不过“载理想之羽翼而以达情感之音声”(《严复集》第三册)。意思是说,承载“理想”的“羽翼”不等于“理想”,表达“情感”的“音声”不等于“情感”,“载体”不是“本体”,“花轿”并非“新娘”,不必刻意拔高“语言文字”的实际地位。晚清国粹派人士邓实却不这样认为,他将语言文字上升到国家兴亡的高度来认识,“一国有一国之语言之字,其语文亡者,则其国亡;其语文存者,则其国存。”“今之灭人国也,不过变易其国语,扰乱其国文,无声无臭,不战而已堙人国、圮人种矣……”(《癸卯政艺丛书·政学文编卷七》)
早期的洋务派官员,早期的拳民化文章,早期的民粹派人士,从学术风教、国民道德、亡国灭种的角度论述了“日话”的重大危害。其实,文化的交流、互补是很正常的事情。倘若全盘抵制“日话”,岂非要从《国语》《尚书》中寻找替代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