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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涵谈版画创作(4)

2016-07-10 12:20:12      参与评论()人

再过几年,“文革”就开始了。“文革”之前,我们被派到农村去搞“四清”运动。“文革”时,我们就被调了回来。红卫兵厉害啊,造反有理,我的教授头衔被拿下来了,书也不能教了,那些红卫兵叫我是“右派”、“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反动画家”、“牛鬼蛇神”、“刘少奇路线”、“反毛泽东”。在大会、小会上批判我,给我挂一个大牌子。弯腰,下跪,两个红卫兵抓着我的胳膊往后面弯,难受得很,红卫兵也打人。我们都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叫关牛棚,一关都关很长时间,有的关了好几年。一开始家里人也不许见,工资也被扣掉了,每月只有十二块钱。

那时候,只能忍受,逆来顺受。有些人为自己辩护,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但说得多,就被打得多。为自己辩护是不行的,那是要被打坏的。有许多人自杀了。北京的作家老舍,就是被打了以后,受不了,自杀了。上海最厉害,好几个京剧演员都自杀了。

恺蒂:当时您被批斗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彦涵:当时我的心情是这样的:我是学生身份参加革命的,我的主要问题是1957年号召我们提意见,我就提了意见。我们是善意的,谁知道后来那些人会恼羞成怒。我们只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我就不说话了,不能说什么了。叫我跪,我就跪下来,不能反抗,反抗是要挨打的,打得太厉害了。但是我自己心里面是明白的,我是学生参加革命的,没有任何对不起共产党、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地方。

恺蒂:当时您觉得会有出头之日么?

彦涵:我确实认为,历史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人不可能活一万年,没有人是可以“万岁万万岁”的。那么多人不满意,那么多怨气积在心里面,总有一天会爆发。至于我是否能够看到,那就不知道了。结果还被我看到了。

恺蒂:1973年,您奉周恩来的指示参加新建的北京饭店和国际俱乐部的绘画创作,后来又被批为“黑画”,这是怎么回事?

彦涵:1968年,我的妻子因为写的东西被抓进去,1970年,我们整个学校都被下放到农村去接受改造。你知道吗,我们这样的人,永远是要接受改造的。后来北京要建造国际俱乐部,王府井那边也要盖新楼,就是北京饭店,就把我们调去画画,当时是按照周恩来的指示。周恩来说,国际俱乐部在建国门,那里是外交人员俱乐部,是外国人活动的地方,北京饭店也是外国人出入活动的地方,指示说不要画“反动的、迷信的、黄色的东西”,要画民族的东西。所以,我们就画了山水、花卉,画了传统中国画的样式。

有一天夜里,“四人帮”派人到北京饭店,把这些画全部没收了。又过了两天,我们被叫去中国美术馆看展览会,说是内部展览,当时我还以为是展览外国绘画,心里好喜欢。那时候的“内部电影”、“内部书籍”都是外国的东西,会打上“供批判用”的字样。所以,我满心高兴,因为我好希望能看到外国现代绘画作品,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外国作品了。结果去了,一看,原来挂的全是我们自己画的东西,里面有我的四十八张画,还有八张彩色木刻。我还想可能是首长要来审查,所以,才把画都挂在这里,让首长来看。我们有十几个画家呢,结果,在门口看到大告示,说这些都是“反动黑画”,要进行批判。我们就被拉上了大公共汽车,都被拉回学校了,我被拉回到中央美院。这时候的美院里,已经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了,他们都准备好了,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大字报上写着“大右派”、“黑画家”、“反动黑画”。我记得当时我画了一张南方的大榕树,大榕树盘根错节,他们批判我说是表现资本主义势力盘根错节。大会、小会批判,做检查,我就解释,但是解释是没有用的,必须承认是反动。反动的动机是什么?他们说我是对五七年不服气,要翻案。我说我并不是不服,而是有点委屈,但我肯定没有想翻案。后来又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举行了万人大会,批斗我们。这些画后来拿到人民大会堂去布置展览,江青亲自出马。听说她把周总理找去看了,江青还问周总理:“这些画你有什么意见么?”总理不说话。那个时候正好是批林、批孔、批周公的时候。其实他们就是利用我们的作品作为批周的起点。因为这些画是周恩来定的调子。其实我们的那批画都画得很好看的,没有什么政治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