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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凭日记,能编织怎么样的历史图景?(2)

2016-07-24 12:40:02      参与评论()人

笔者正由这样的好奇和期待驱使,第一时间拜读了此书,感觉作者写作此书的前期准备充分,搜集素材用力甚勤,但成书似过于草率,就内容呈现而言,可说相当粗糙。大略而言,全书涉及人物主要有那桐、绍英、荣庆、徐世昌、许宝蘅、汪荣宝、恽毓鼎、张謇、郑孝胥、孟宪彝、赖清健、温世霖、严修、叶昌炽、黄炎培、蔡元培、张元济、邓华熙、余肇康、谭延闿、吉城、张棡、黄沅、姚永概、胡骏、王闿运、王振声、吴虞、朱峙三、叶绍钧、吴宓、黄尊三、钱玄同、胡适等,征引相关日记约计四十部。书中对汪荣宝、郑孝胥等相对习见的日记解读细腻,较前人有突过处,对黄沅、孟宪彝、赖清健等以往学界注意不多或利用不足的日记,亦有发掘之功。惟以作者取材的标准和口径而论,仍有一些不能说小的遗漏,如《醇亲王载沣日记》(群众出版社2014年)、《徐兆玮日记》(黄山书社2013年)。当然,晚清民国是目前所知留存日记最多的时期,任何研究都难竭泽而渔,或留遗珠,亦情有可原。而且老实说,按本书的写作思路,加减一两部日记,对作者来说根本意义不大。因为桑先生相信“历史人事均为个别,不能强同”,故全书凸显日记所载的“单体”言行,以抗衡类型化的局限;而且,“史实的记载和史料的留存,本来就是残缺不全,非要巨细无遗地统统网罗,同样无史可究,也就无史学可言”(绪言,第4页)。故此,本书采取的论述方式是呈现式的,而非传统的归纳式,或演绎式。亦故此,多一部日记,无非是多花点笔墨,多写个把人物,实无关宏旨。

但相应带来两个问题,一是堆砌、凑泊,二是杂沓、散漫。亲历者日记简繁有别,重心各异,本待细心择别、剪裁,取以其他类型史料对比印证,但作者仅以日记为凭借,故似有捡到篮里都是菜的急迫,对相对篇幅较大、记事较详的日记更是视若拱璧,打包接收。所以,每一章节描述不同人物“心境”和“行事”的分量,基本等同于原有日记的篇幅,畸轻畸重,十分明显。如写日记较勤的浙江台州绅士黄沅,本书三章每录其事,各多达十页之谱,而涉事深但下笔矜慎的徐世昌、张謇等人,反倒蜻蜓点水,一笔带过。同时,对一些人物的记述,难免流水账。如温世霖因组织国会请愿而被遣戍新疆,自宣统二年十二月至三年五月,由天津至迪化走了一路,书中也事无巨细地从“观黄河瀑布”到“哈密西瓜味最甜美”记了一路(57-67页)。复如黄沅,其人无功名,但家境尚佳,与本地官绅有交游,记地方事颇详,凡求佛拜神、游山玩水、看报读书、交友宴会、自治选举、赈捐报效,不一而足,本书同样兼收并蓄(71-80页、144-167页、270-284页)。书内引日记,未加细择,常一引到底,尤可怪者,甚或有不标示引号,只略易数字,直接用日记原文铺陈史事。这种情况不在少数,而改易的几个字,一般只是为了疏通语法、调整主谓。这无疑有违学术纪律,日记所记“事情”不同于“事实”本身,不可混一,道理显然;从读者角度来说,也因此造成困扰,不知道哪些是日记原文,哪些是作者自己的话。再者,抄日记,最无谓要数抄公文。本书第二章多引吉林西南兵备道孟宪彝日记,数处原原本本抄电文,连“敬布腹心,即希亮察”的套话也一字不落,又并无针对性的解读(128-135页),那真是有凑字数的嫌疑了。

本书“绪言”有一大段对“归纳法”的批判文字,批判对象从“欧洲学人”、“日本明治思想家”,到梁启超、蔡元培、胡适,扫倒一片。归纳法“削足适履、混淆本相”,已罪无可逭,但落实在书中章节,仍将人物区别为“内外官员”、“青年学生”、“南北士绅”三类,桑先生解释说归类只是“图个方便”、“不得已”,并特加声明“不得已而为之并非天经地义,尤其是不可以此为潮流时趋,将不得已之事限定在一定的范围内,同时注意尽可能避免其局限,并且积极寻求突破之道”(绪言,第4页注1)。然何谓“积极突破之道”,终未明示。本书各章各节均约十个以上人物出场,而这些人物了无关系,极少交集,行文只是从人物甲跳到人物乙,再跳到人物丙,在各个人物停留时间的长短全凭存留日记的多寡,而对每一人物内部及其与时代关系的挖掘,又仅以日记呈现者为限,散漫无序,几无脉络可循。作者尚有这样的自信:“回复到史学依时叙事的原生功能,或许可为再现精彩的起点。”(绪言,第6页)但就笔者的阅读体验而言,实无“精彩”可言。桑先生又借陈寅恪《杨树达〈论语疏证〉序》中“圣言简奥”一语发挥,表示日记“若仅就文本敷衍成篇,则不过表面文章”(绪言,第8页)。然现在成书的模样,又距“敷衍”、“表面”几希?笔者的一个印象是,本书材料丰富,但类同札记,仿佛匆促间连缀成篇,终究一地散碎,借用章实斋对王应麟书的评语,“谓之纂辑可也,谓之著述则不可也”(《文史通义·博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