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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凭日记,能编织怎么样的历史图景?(4)

2016-07-24 12:40:02      参与评论()人

笔者不知桑先生判定该日记“存在很大误差”的实在理由为何,而“略作调整”的具体依据又为何,此处“当为整理出版时出现错误或事后调整所致”、“可以从每日报纸报道中了解到即时信息”都不过悬揣之词,一无凭借。如照桑先生指示“将有”硬调整为“已有”,那真的好似段玉裁批评理校法之“卤莽灭裂,以不误为误,而纠纷愈甚矣”。事实上,揆诸本书,引用黄尊三日记的场合全照原文日期,根本没有经考订而辨误者,作此大言,所为何来?

本书正文纯以日记铺叙事情,而绝少议论分析,偶有,也是大而化之。如论辛亥鼎革后的沈家本、绍英,“他对逊清王室和民国政权的感情复杂”、“反映了内心的复杂纠结”、“态度相当复杂”(均见239页),究竟如何复杂,语焉不详。又辛亥十月徐世昌在北京与人谈时事“夜不能寐”,“徐世昌很少在日记中流露个人的情绪,这一次例外,恐怕不仅是因为说话太多那样简单”(235页),究竟如何不简单,亦不得而知。所以想要见识作者“识人”、“明事”的本领,只能另辟蹊径,向注释中去寻。据桑先生言:

叙事背后的把握,必要处以注释方式说明,注不胜注之处,下过材料研究功夫者自然能够体会潜藏的玄机。(绪言,第8-9页)

然而,本书注释并无一定体例,当注不注者极夥,而出注相当随意,多数与正文关系不大,甚至了无关系。仍以《绍英日记》为例,因为径引日记,照抄原文,常常人名字号混用,此处的“陈瑶翁”、“陈公猛”,费点心思,尚猜得到即彼处的陈邦瑞、陈威,而叙及绍英筹借外债应财政之急,引文多有“勾堆之借款”、“勾堆拟自向英国与资本家商议办法”等语(125页),此处“勾堆”,不做疏通,殊不可解。诸如此类,所在多有,而全书征引文献不过五十余种,除去日记,寥寥无几,疑难名词概无解说,材料与史事之“比勘印证”更无从谈起。如此这般于无字句处“潜藏的玄机”,诚非愚钝如我辈所敢领教,而照作者的逻辑,也只能怪自己没下够“材料研究功夫”。除当注不注,又有不必注而注,强作解人。壬子正月初七,绍英求卦不佳,自诫“当此国家多难之时,应以作事须循天理,出言要顺人心(倭仁语),为免疚之道”(240页)。按日记手稿,并无“倭仁语”的自注,此系作者添加,而“作事须循天理,出言要顺人心”,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是《增广贤文》里面的话,何时成了倭仁语录?不知桑先生所据何在?

全书基本自说自话,称述先行研究的场合极少,即便偶有道及,概不出名出注,而混称以“有研究显示”(103页)、“或者如有人所说”(287页)、“一些研究者”(210页)。第三章有谓“或引郑孝胥日记语‘民国乃敌国也’,以证明其与民国为敌,且扩而大之指清遗民均与民国为敌,就有进一步细究的必要”(243页)。此处“或引”者,如笔者理解不误,当系林志宏所著《民国乃敌国也——政治文化转型下的新遗民》(中华书局2013年)。桑先生还原“民国乃敌国也”一语的日记语境,认为“这显然并非汉贼不两立的意思,至少还不到这样的境地。只不过郑孝胥以清朝臣子自居,形式上与民国处于相对地位而已”(244页)。实则细绎林著原文,并未将郑氏理解为清朝死忠,也反对“把遗民的政治认同视作与民国对立而绝对不可逾越的界限”,其“敌国”之谓,仍是从国之“敌体”,即相对视角而言,其说并不误。桑先生又特重民初之“文化遗民”,以为与遗老“形似而实不同”,并举出“研究者不分青红皂白”之一例,“将与清廷有杀父之仇而‘愿做神州袖手人’的陈三立视为遗老,便是典型的误判”(230-231页,注1)。此说实有多层可供分解:(一)陈三立和清朝到底有无“杀父之仇”?(二)陈三立是因杀父之仇而“愿做神州袖手人”的吗?(三)即使退一步,杀父之仇成立,那岂不证明陈三立为遗民有政治背景,与“文化”何干?前提即不成立,逻辑又复混乱,“不分青红皂白”者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