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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凭日记,能编织怎么样的历史图景?(3)

2016-07-24 12:40:02      参与评论()人

清末民初时人日记多为文言,书中大量引日记原文,为文气顺畅起见,叙述时或出以稍近“浅近文言”的语体文,较为合适。本书文白夹杂,文体怪异,可谓不文不白,时文时白。文处嫌“文抄公”做得太彻底,大段摘引原文,还不加引号,间有作者自己的评述文字,也不易分辨出来;白处则极突兀,语气、语调随处切换,有时还带一股子“作文腔”。作者为增强“叙事”感觉,承转启合的过渡段落有不少即兴发挥,从动机讲,当然是为了讲故事的“丰富生动”,但从效果看,却很难说是更生动,还是更生硬。如叙及清末铁路国有政策,以川汉铁路规划不合实际,下面一段简直要引起读者尴尬症发作:

民国以来,宜万铁路几上几下,整个一个世纪之后,在各种高科技和国家大投入的强有力支撑下,极富筑路经验的施工单位百折不挠地坚持,才终于得以全线贯通。在长期的修筑过程中,有时为了打通一条隧道,几年间周而复始的不断塌方令施工者屡屡前功尽弃,使那些能征善战的钢铁硬汉们万分沮丧,好像完全看不见胜利的曙光,几乎陷入令人窒息的绝望境地。(102页)

桑先生尝自用“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一习语,而痛批“坊间或有误会,用作无中生有,意思恰好相反”、“各种媒体、文艺作品乃至学术著作中,望文生义的误用已经极其普遍,知道原典的正解反而凤毛麟角”(27页),直如一堂自问自答、自我表彰的语法课。如记忆不差,这一老梗,桑先生早在十年前就已用过,何以至今乐此不疲?末了意犹未尽,又有评论:“这大概与五四白话文运动主张不用典的准则已被废弃,时趋好典雅却底蕴尽失关系匪浅。”(27页,注1)今若不嫌冒昧,将此语移用于作者自身非文非白的表述风格,岂非自况欤?

不过,本书虽以“叙事”自任,但原来定位就是乙部书(封底上架建议:历史 / 晚清民国史),在当下文史之学日益乖离的大趋势下,责之以“文”,无异于缘木求鱼,那么,在理应本色当行的领域,作者表现又如何呢?桑先生标榜取径日记来探究“政权更替时期亲历者的心路历程”,则日记的文本解读自然是心力灌注所在,据其总结,“以日记为凭借叙事”有三大难处,即“认字”、“识人”、“明事”(绪言,第6-7页),想必是经验之谈。然而,读毕此书,最不惬人心处,亦恰在此。

已经整理标点的日记姑不论,笔者取《绍英日记》的手稿影印刊本,就阅读中的疑点稍加质证,即有不少发现。壬子正月初一日记,“袁项城已允勉尽临时总统之义务,其优待皇室条件,必能有加喜色”(239页),“喜色”为“无已”之误;同年八月初一引黄兴语,“全(合)民五族共和,实由皇太后皇上圣明”(241页),“全(合)民”为“今者”之误。以上认错字,除了不通,对理解文意影响尚不大,而辛亥十月廿三日录绍英五十生辰自寿诗,有“移孝作忠犹二事”句(127页),“犹”应作“非”,一字之差,寓意全反。认错字外,还断错句。辛亥闰六月十二日,记盛宣怀反对虚金本位制,“盛又云:‘拟著作一书,力驳用金之议。吁,尤可怪也。制币局之事,嗣后恐难办到好处,真无可如何也。’”(24页)此处“吁”字后一段,当系绍英本人议论,却移至盛氏名下,实则两人立场根本对立。又,本书第二章引黄尊三日记,有一段说明:

已刊黄尊三日记关于辛亥武昌起事一段的记录,时间与内容均存在很大误差,当为整理出版时出现错误或事后调整所致。由于日本报纸关于这个局势变化的报道相当及时,日记的署期须参照事态的发展略作调整。据10月31日补记,“……不久或将有大事发生”。而事实上,“将有”实为“己有”,从川路风潮到武昌起事,黄尊三可以从每日报纸报道中了解到即时信息。(18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