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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灯塔去

2016-11-20 10:53:40      参与评论()人

对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感兴趣的人,大概都会想翻翻伦纳德·伍尔夫(Leonard Woolf)的五卷本回忆录。几周前逛网上书店,遇到其中的前三本,虽说不全,但品相难得,还是甘愿抱残守缺了。收到书后先读第三卷。此卷写1911年至1918年间事,止于霍加斯书局(The Hogarth Press)草创阶段,看来最精彩的篇章尚在后面。伦纳德的文风四平八稳,略显拘谨,贵在罗列事实详尽。原来,伍尔夫夫妇学习制书的初衷是为了让弗吉尼亚在写作之余可以放松神经,而这家将被载入史册的出版社仅仅发端于一部当年价值约十九镑的小型手动印刷机(handpress)。霍加斯的第一种出版物是《两故事》(Two Stories,1917),收录两个短篇:伦纳德的《三个犹太人》,弗吉尼亚的《墙上的斑点》。

大藏家罗森巴赫(A. S. W. Rosenbach)将镇日在书苑里寻芳猎艳的人称为“猎书客”(book-hunter),他们眼观六路,时刻警惕,务求弹无虚发。可再挑剔的书痴大概也会对瓦妮莎(Vanessa Bell)设计的霍加斯版伍尔夫作品缺乏抵抗力。从安迪公处借得一册《霍加斯书局的学徒工》(A Boy at the Hogarth Press,1972),Richard Kennedy所著,听说内容有趣。花了一下午追读完,果然文字和插图都落英缤纷,跟瓦妮莎那些书衣一样精彩。踏入霍加斯大门时的肯尼迪只有十六岁,稚气未脱又急于表现,难免口无遮拦。他搞混了D. H. 劳伦斯和T. E. 劳伦斯,看到瓦妮莎跌交会忍不住大笑。他问弗吉尼亚普鲁斯特是什么样的,伍尔夫夫人回答,她对法国烹饪不在行,不过法国菜味道倒很好。面对肯尼迪这样一个“小人物”,进出霍加斯的文坛名流不会太在意他的感受,呈现出的状态或许格外真实吧。

从1928年肯尼迪靠叔叔牵线进入书局,到1929年他因为订错“统一版”(the uniform edition of Virginia Woolf's Works)的纸张而被开除,霍加斯正处于业务兴旺时期。在给同窗好友的信里,肯尼迪写道:“我上班的霍加斯书局是文学界的中心,整天有作家上门来。经理的太太伍尔夫夫人是著名作家,某种程度说来,地位比高尔斯华绥还高呢。伍尔夫先生和夫人瞧不上高尔斯华绥。”肯尼迪始终没有为尊者讳,事实上,他对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作品和为人都持保留意见。当时正值《奥兰多》热销,他却认为论人物塑造,伍尔夫的功力不及屠格涅夫,虽然又隐隐觉得这好比彼得不信耶稣(Peter denying Christ)。而当听到伍尔夫夫人尖刻地用“步履如大象,凶猛似老虎”形容一位同事时,肯尼迪就说得更加直白了:“尽管她看你的眼神友善又朦胧,她其实非常残忍。”“嘲笑你的雇员是不礼貌的行为。”

哪怕真如马格里奇(Malcolm Muggeridge)所说,伦纳德是最老实的自传作者,他格局分明的回忆总归是反复经营和修正的结果。显然,肯尼迪这个名字在伦纳德的一生里根本无足轻重,据说只在他的煌煌五卷回忆录里出现过一次。伦纳德是录用肯尼迪也是解雇他的人,身为霍加斯的大当家,书里自然对他着墨尤多。在肯尼迪的笔下,伦纳德经常对员工大发雷霆,咒骂起人来连弗吉尼亚都要看不下去。肯尼迪往往首当其冲。发现账目对不上,伦纳德会拿起账簿向他砸去,一边大吼:“这完全不对!”(This is totally inaccurate!)而在另一次盛怒中,他甚至对肯尼迪下了这样的评语:遭受傻瓜迫害的漫长生涯中有幸结识的头号白痴(the most frightful idiot he has ever had the privilege of meeting in a long career of suffering fools)。

肯尼迪自配的插图为全书增色不少。这些穿插在行文间的速写线条粗放,却极善捕捉人物神韵。离开霍加斯书局后,肯尼迪依靠祖母的一小笔遗产重返了学校,学习新闻和艺术,二战后终于成为了童书画家——此时,他一定会想起书中开头那一幕:刚辍学的肯尼迪趁着野餐向当建筑师的叔叔表达了成为画家的志向,得到的答复是:如果你足够出色,不管怎样都会走上艺术的道路。“野餐结束,我们回到泰兰德之家——奇的是,那正是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成名作《到灯塔去》里的场景。当年她的父母向我阿姨的父母租住了这栋房子。窗外,能远远看到海面上的灯塔,同陆地相隔,象征着难以企及的东西。”

录入编辑:洪振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