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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门(1)

2016-12-11 12:23:59      参与评论()人

哪怕单看标题,《刺杀撒切尔》也注定成为新闻焦点,更何况开篇第一句就是:“先想象一下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条街。”执笔为枪,瞄准离世不久、生前毁誉参半的政治风云人物,在虚构中让其“偿还血债”,这不是一般的小说家会干的事——他们会觉得这样的表达方式不够含蓄不够微妙。然而,两届布克奖得主希拉里·曼特尔不属于“一般的”作家。对这个极具挑衅性的题材,她毫不含糊地表示,这决不是什么一时冲动的游戏之作,虽然只是个短篇(译成中文不过一万三千余字),却“已经在我心里酝酿了三十年”。

曼特尔说的是1983年。与小说中描述的场景类似,时任英国首相的撒切尔夫人在温莎的医院里刚做完眼科手术。仅就小说缘起的角度而言,故事中那个从卧室窗口能看到医院花园的女主人公,就是曼特尔本人——她在温莎有一套小房子。仿佛是出于本能,当撒切尔夫人蹒跚着步入她的视野时,曼特尔立刻就目测了距离,她的拇指和食指比划成手枪,“当时我就想,如果这里站的不是我,如果是别的什么人,那么她就死定了”。

仇恨何以如此强烈?用曼特尔的说法,这是在为人民说话:“现在想到她时,我还能感觉到一种沸腾着的憎恶,她对英国造成了久远的伤害……我从来没有投票支持过她。但我可以退后一步,把她作为一种现象来关注。作为一名公民,我因她而受罪,但作为一位作家,我因她而得益。”至于撒切尔夫人团队刻意替她打造的励志故事和个人形象,曼特尔冷笑一声,毫无顾忌地展开人身攻击,“本质上,她是反女权主义者,是心理层面上的异装癖”。

曼特尔向来持坚定的左翼立场,她对以撒切尔夫人为领袖的英国保守党在八十年代对内对外的铁血政策深恶痛绝,也算意料之中——事实上,对这个问题,大多数英国文化界人士都持类似看法,程度或多或少而已。不过,时隔三十年,这股怒火仍然在字里行间熊熊燃烧,这一点显然超过了某些人的承受范围。撒切尔的前公关顾问甚至呼吁警方对她开展调查,因为她公开承认了谋杀的动机和意愿。对此,曼特尔的回应简直一剑封喉:“让警方来调查,哪怕让我自己做主,我也难以设计、不敢期盼这样的好事儿,因为真要来这一出,那大伙儿立马就能看出,他们有多么荒唐。”

话说回来,这篇小说之所以闹出一段风波,除了因为英国报章素来喜欢煽风点火,也确实与曼特尔本人的这种泼辣风格在英国文坛独树一帜有关。不绕着圈子说话,不低调行文,不屑在厚厚的泡沫塑料里藏软刀子——就这点而言,曼特尔其实很不英国。

然而,与态度同样鲜明的,是技术,这是曼特尔之所以是曼特尔的另一个要素——而这一点,又恰恰很英国。在窗口“目测距离”之后,曼特尔迟至三十年后才动笔,不是为了等撒切尔夫人去世,而是要解决技术问题——毕竟,虚构艺术不是靠一腔怒火就可以成立的。

尽管灵感来自真实的场景和感受,但曼特尔真正下笔,就必须尽可能收起主观判断——“我并不是这两个人物中的任何一个”。杀手来自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冒用水暖工的身份闯进民宅寻找射击点,他包里的“金属配件”组装起来就是一把枪,枪的绰号叫“寡妇制造者”;而第一人称叙述的女房主所处的社会阶层、接受的教育程度显然高于前者,她起初还以为对方是个摄影记者,因为他们关心的都是“抓到一个好角度”。这一组人物存在怎样的差异、矛盾和共鸣,如何在短时间内在他们之间制造张力,这是作家真正关心的问题。一句双关语如何理解,一杯茶要不要放糖,一首歌的历史意味着怎样的民族认同,这些都是作者安排的关节——藉此,在杀手等待动手之前,人物关系被一步步推向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