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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与利比亚较劲(1)

2016-12-11 12:23:59      参与评论()人

希沙姆·马塔尔(Hisham Matar)是两部长篇小说的作者。这两部小说篇幅不大,却都令人印象深刻,它们讲述了在政治威胁的阴影下成长的故事。小说的主人公皆为年轻人,专制的当局草率地拘押了他们的父亲。苏莱曼是《在人境》(In the Country of Men,2005)的叙述者,他九岁那年在电视上亲眼目睹了一位家族世交被活活绞死,当时他身边围着一群大人,面色沉重,满脸迷茫——这是1970年代的利比亚。“镜头移向了观众。他们向天挥拳,呐喊欢呼。”不久之后,苏莱曼的父亲被逮捕。出于安全考虑,他被送到埃及。此时,他必须直面放逐,直面“永远在场的缺席”(ever-present absence)。

在《失踪的剖析》(Anatomy of a Disappearance,2011)里,父亲形象本身成了永远在场的缺席:父亲是一个政治异见者,被放逐到开罗,他本来约好和十几岁的儿子在瑞士见面,但却没有见到儿子。小说从未明确提及利比亚,但一想到希沙姆的处女作,读者自然知道主人公来自哪里。这部小说始于父亲的消失,并不断围绕这一事件展开,随着时间上的前后挪移,意想不到的效果产生了。

但凡读过希沙姆新闻作品的人都会意识到,这两部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基于他的个人经历。马塔尔在的黎波里长大,幼年逃亡埃及,此前他的父亲雅巴拉·马塔尔(Jaballa Matar)与卡扎菲的独裁政权发生冲突。雅巴拉不仅是一位成功的商人,还是卡扎菲政权“最知名”的反对者之一:他在开罗的基地领导地下组织,在乍得经营反对派训练营。希沙姆在他新近出版的回忆录里写道:“在埃及,我们觉得很安全。但1990年3月,父亲被绑架了。”当时马塔尔十九岁,在英国读书。

随后的数年时间里,不断有雅巴拉活着的迹象传来。在巨大的风险下,他的私人信件被从的黎波里的阿布萨利姆监狱偷带出来。雅巴拉在牢房里写道:“一切都是残酷的。”另一份信函里有一盒磁带,这位勇敢、务实、不屈的犯人终于发出了“软弱的嚎叫”——他的绝望之音。“出于某种原因,我将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什么选择保留这段录音。”

生命迹象在1996年中断。是年,阿布萨利姆监狱发生了臭名昭著的大屠杀。但家人对雅巴拉活着还抱有希望。希沙姆为获得消息四处奔走,多方求助作家、律师、政治家。直到2011年,卡扎菲被废,继而被杀。一大批政治犯浮出地表,重见天日,其中就包括希沙姆的几位亲戚。但雅巴拉还是音信全无。对希沙姆来说,是时候回到故土,查出真相了。

《归来》(The Return,2016)的故事便从这一时刻开始。但是,类似于《剖析》,它的时间线索也在前后自由游移,从而掩盖了其复杂而精密的写作技术。这本杰作最突出的一个成就是它的结构:这种叙事设计让读者在渴望获得新信息的同时,又对究竟发生了什么充满怀疑。某一刻,我们刚知道雅巴拉被绑架了,希沙姆就把时间拨回过去:他的父亲战战兢兢地溜过埃及和利比亚边境,看望自己年迈的父亲,希沙姆的爷爷。在老人去世后,雅巴拉劝慰他十来岁的儿子:“现在……再也没有担心的必要了。”直到后来,作者才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而他把读者的胃口吊到了这一章结尾:“他真正的意思是,现在既然他的父亲已经走了,他就能冒更大的风险了。”

希沙姆逐渐勾勒出了一幅雅巴拉的肖像——沉默寡言却暖意融融,意志坚定却胸怀坦荡,他是“一个不寻常的人,甚至,是一个伟大的人”。尽管对希沙姆而言,作为一个“缺席的在场者”的儿子活着,需要承受很多困苦。“我们都需要一个能让我们发脾气的父亲。可是,当父亲不死不活,当他只是一个幽灵,这样的愿望变得十分无力。” 希沙姆描述了他在利比亚的早年生活——他曾坐在桉树荫下——以及,他在开罗舒适的童年时代。利比亚来的亲戚会顺道来看望他们,但危险从未走远。雅巴拉在欧洲旅行时总随身带枪,在他检查过私家车是否有爆炸危险前,孩子们是不允许靠近那辆车的。一次,希沙姆的哥哥发现有可疑车辆停在他瑞士寄宿学校的门口,里面坐着四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最后他顺利躲开了他们。这是1980年代的利比亚——作者提醒我们,根本没去想伦敦大使馆的窗外有拿着机关枪的反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