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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琳的报复

2016-12-11 12:23:59      参与评论()人

卡罗琳·布莱克伍德最后一部重头作品《最后的公爵夫人》(The Last of the Duchess)于1995年出版,写的是温莎公爵夫人、美国女人沃利斯·辛普森的晚年。从某种意义上说,卡罗琳写这样一个人物是故意打破家庭禁忌,讽刺英国贵族和自己的家世。她的母亲莫琳是个十足的贵人迷,在嫁了三次人后依然牢牢抓着因第一任丈夫(也就是卡罗琳的父亲)得来的侯爵夫人头衔不放,和王太后、玛格丽特公主是闺蜜,在对辛普森夫人的态度上,自然与王室同气连枝——卡罗琳小时候从不被允许询问爱德华八世退位之事,更不允许谈论他和那个美国离婚妇人姘居的丑事。“性事和对君主制的威胁一旦结合在一起就显得特别可怕,我小时候根本想象不出沃利斯·辛普森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卡罗琳后来回忆。

1980年《星期日泰晤士报》约卡罗琳写一篇时年八十四岁的沃利斯·辛普森的文章,当时寡居的辛普森夫人隐居在巴黎布伦绿地的别墅中,任何联系都要通过她的律师麦特尔·苏珊娜·布卢姆(Maitre Suzanne Blum)。本来报纸想用斯诺登勋爵拍摄的照片配上卡罗琳的文章,结果在律师的百般阻挠下,变成了卡罗琳得写一篇吹捧女律师的文章,配上斯诺登勋爵拍女律师的照片。在多次采访布卢姆以及公爵夫人的友人之后,卡罗琳写出了一本极具黑色幽默的书,从自己数度尝试“亲见”温莎公爵夫人写起,直到最后只能通过八卦、记忆和传说去重新创造她。

卡罗琳以天真女学生的笔调带着读者参观了公爵夫人那充满死亡气息的豪宅,继而像进入了恐怖片场景:曾经大名鼎鼎、千夫所指的社交场上花蝴蝶如今变成了“活菜皮”,被一个有恋尸癖的律师看管着——卡罗琳认为布卢姆对公爵夫人有着变态爱恋。

布卢姆第一眼见到卡罗琳就不喜欢,她拉里邋遢,看上去醉醺醺的,一身臭气。倒是布卢姆的作家男助理布洛赫(写了好几本温莎公爵夫妇的书)被卡罗琳迷得神魂颠倒,“我觉得她性感极了,沧桑掩盖不住美丽,她低沉的嗓音富于磁性,她的眼睛有催眠的魔力。”布洛赫和卡罗琳是北爱的老乡,他不但说服布卢姆继续接待卡罗琳,还帮助卡罗琳约见了许多人。不过他大概很快就后悔了,卡罗琳不接他献殷勤的电话,还在书中无情讽刺他只是个打杂跑腿的,而他写的那些温莎传记也被卡罗琳的好朋友雨果·维克斯(Hugo Vickers,以写王室传记著称)恶评了一番。

布卢姆不喜欢卡罗琳还有一条理由,卡罗琳总是对布卢姆将死的丈夫表现出一种“病态的兴趣”,布洛赫也发现卡罗琳对死亡或濒死尤其着迷。在书中,卡罗琳对布卢姆最激烈的指控是她刻意维持公爵夫人的植物人状态,不允许沃利斯去死。

除了布卢姆,卡罗琳采访的几位公爵夫人的密友都已到了风烛残年,她们衰老的容颜、疾病、错乱的记忆力都成了卡罗琳的讽刺对象。那一代英国上流名媛,总能让卡罗琳想到母亲莫琳,于是她一下笔就忍不住往她们的痛处戳。比如著名的米特福德六姐妹中的戴安娜·莫斯利,当时已七十高龄,风韵犹存,但耳朵全聋了,她一直误以为卡罗琳来采访是为了谈她自己那一年新写的传记《温莎公爵夫人》。卡罗琳可没落下她的法西斯丈夫奥斯瓦德·莫斯利,“没什么特别缘由,他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开,好像那些假寐的蜥蜴……接着他的眼皮又耷拉下去,口中开始滔滔不绝:‘希特勒告诉过我,我们不要你们英国人的那些殖民地。你们尽可以留着……我们不要那么多黑鬼,他们只会污染我们德国人的血统。’”而当他大肆发表这些过气的法西斯言论时,耳聋的戴安娜就慈祥地坐在一边。她向卡罗琳抱怨了衰老的苦恼:“我恨变老,我恨我老命的每一秒。我的眼睛,我的耳朵,全不行了。全不行了……”

曾经当过温莎公爵情妇的宝拉·盖利布兰德对卡罗琳说:“这事儿还真有点喜剧效果,想想吧,一个可怕老太婆被另一个可怕老太婆关起来了。”曾经横跨欧陆、烟视媚行、撼动江山的那些社交名媛,在卡罗琳的书里统统成了“可怕老太婆”。这就是她对自己出生长大的那个世界的报复。

布卢姆一听说卡罗琳的文章里充满了恶意揣测,身为法国最强悍律师之一的她(她曾代表时代华纳跟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打官司,把赔款从一百万美元降到了一法郎)立刻下达了禁令,不许任何对她或是公爵夫人有污蔑诽谤性质的文字出版。可惜时间永远不会站在“可怕老太婆”这边,1994年布卢姆以九十五岁高龄谢世,1995年《最后的公爵夫人》出版。

书出版后,《旗帜晚报》聪明地猜到了文字背后是卡罗琳对母亲莫琳的仇恨:“莫琳侯爵夫人看到女儿描写王太后在温莎公爵葬礼上亲吻沃利斯的姿态暗示她只是个‘平民’,大概不会很高兴。”王太后曾说过沃利斯是“贱中之贱”(lowest of low),卡罗琳一点儿不想为贵族圈遮羞,把她知道的王室女人的心机都抖了出来,无非要昭告母亲和她乐于攀附的那群人:看看你们这些肤浅招摇的娘们,也有变成可怕老太婆的这一天。

录入编辑: 朱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