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洛:贾樟柯叙事的藏区集结?
◎圆首的秘书
时隔一年,由藏族导演万玛才旦执导的影片《塔洛》终于从威尼斯地平线单元和台湾金马走入了大陆院线,让普通观众有机会感受藏地的风情。影片的主人公塔洛是一个对“善”有执念的人,但影片并没有展现一幅合十转山、三叩九拜的皮相。这是《塔洛》相对于其他描述藏人生活的电影的特别之处:它不需要怎么用力,藏人拍藏人,虔诚就在骨子里。“虔诚”和“纯净”互为表里的一对概念,构成了全篇的基石,所有的矛盾都在这上面生发。
《塔洛》以全文背诵《为人民服务》为开头。随后,全片在塔洛办身份证的过程中展开。这个过程原本仅仅是“小辫子”塔洛获得世俗身份的过程,但实际过程却远比预想的复杂:以下山为起点,塔洛先是从“牧羊人”变成了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好人”,但不久之后便从“好人”变成了被女人吸引的“男人”,直至塔洛卖掉雇主的羊准备和杨措私奔,又从“男人”变成了“轻如鸿毛”的“罪人”。几重身份转换之后,在毛主席语录引导下产生朴素价值观的塔洛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冲击,身份也一层层剥离,最终邯郸学步般失去了所有认同。
通过这种身份的转化,万玛才旦顺畅地把当今西藏社会中并立的宗教性和世俗性嵌入到众多身份之中和盘托出,表现出少数民族“身份的迷失”和“发展的困扰”两种焦虑和反思。塔洛就像走上了一条横在羊群与人群之间的独木桥,他从大山来到城镇,理发店老板杨措的色相吸引着他,但杨措本身代表的又是更高层面的“色”,亦即光怪陆离的世俗:卡拉OK,薄荷味儿的女烟,自由女神像,投影在塔洛脸上的绚丽花纹……所有一切都将塔洛引入一片全新而未知的境地里。在片中,塔洛在艰难的抉择之下接受了“双重诱惑”——选择与杨措私奔,由此也义无反顾地逃离了放羊生活,逃离了动辄扇嘴巴子的雇主,走向了更加现代化的人身关系。然而,塔洛没想到的是,这种世俗性的转化带来的不仅是大千世界的美好,也有欲望驱动下肆意疯长的现实与残酷。他没有想到,杨措最终会带着他给她的16万元人民币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举将他推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不过,杨措并不能被简单地被称为“骗子”。影片里,她在看到塔洛带来的大把钱财以后并没有想把塔洛拉去卡拉OK的意思,而只有到了卡拉OK,杨措才能确定塔洛会喝醉,从而才有机会把钱鲸吞。可是如果杨措一开始根本没有过这种想法,携款逃跑这个结局又该作何解释?是一瞬间的邪念,还是其他人的诱惑?似乎都有可能。万玛才旦选择用留白的方式,将这一段中埋藏的所有可能性都交给观众,让观众自行做出解读,他同样也没有阻止观众简单地解读成“骗子”,因为无论哪种解释,都不妨碍它最终的指向。
杨措这个角色不是一个符号,而是藏区切切实实存在的人,其设定的复杂确证了《塔洛》对人性的书写。对此,万玛才旦导演在北京首映礼上也透露,女演员杨秀措之所以欣然接受了这个角色,不仅仅是因为它极具挑战性,更因为她身边确实存在着不少这样的例子。在现代化的洪流之中,多少人耐不住为恶的诱惑而滑向堕落,无论男女僧俗。从这个角度上说,片子既是在说藏人,也是在说任何民族和人群,甚至是借此描绘了整个中国所经历的现代化。它让我们有机会跨越时间的断层,无需回顾和记录历史便得以见证这种人性的发酵和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