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十二月六日是丁聪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日,这一天亲友们来到丁聪故里——上海枫泾古镇,祭扫丁聪、沈峻夫妇墓地,参观“丁聪漫画艺术馆”,并出席在市区刘海粟美术馆举办的“丁聪百年漫画一生”纪念展。我们特邀著名诗人邵燕祥、中国美术馆专家吴琼撰文,制作专版,以表达敬重、缅怀之情。
且说三句话相忆百年人
贺《丁聪百年漫画一生》纪念展
◎邵燕祥
其实我要说的就是三句话:
一、“小丁”终于成为百岁老人了;
二、好好欣赏小丁的画;
三、尽量接近漫画背后的丁聪先生、丁聪同志。
解释一下:
第一句,我们的丁聪今天100岁了。从1916年到2016年的100年间,丁聪以93岁的生命实现了真正的跨世纪。若要回顾中国漫画史、现代美术史,乃至研究20世纪世界政治讽刺画的历史,都绕不开“丁聪”这个名字。这就是宏观上“丁聪百年”的意义。
丁聪的前半生和后半生,好划分:前半生从少年学画,脱颖而出,经过整个三四十年代的内忧外患,画笔在手,锋芒毕露;后半生如果从投入《读书》杂志的创办,回到公共视野算起,他重操旧业,宝刀不老,老当益壮。
中间曾有二十年断裂(他在奉命“重新做人”,就是说他已经属于“非人”,但这阶段,他仍有“地下画作”留下来)。回头一看,他的漫画人生,创造了多少宝贵的精神财富啊!可他除了希望多吃肉、少吃菜以外,对物质生活几乎没有什么奢求;除了见书就买,间或也买些工艺品小玩意儿以外,更几乎不知道怎么花钱。
很多人口口声声提倡“只知奉献,不知索取”,自己却反其道而行,小丁则做到了自奉甚俭,确确实实“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漫画,是他生于斯,长于斯,浸沉于斯的“一亩三分地儿”,他的这个精神家园不在桃花源里,而在滚滚红尘中,但我们的小丁入尘不染,清浊分明,憎爱判然。
2004年春天在枫泾,恰逢丁聪“米寿”。说“行年八八犹称小,天下谁人不识丁”,我们是劝慰丁聪,你一辈子以心换心,走到哪儿都有朋友。不过真要“识丁”,可没有认识一横一竖的“丁”字那么容易。
所以有我今天要讲的第二句话,“好好欣赏小丁的画”(不光指狭义的“漫画”,而且包括他大量的文学作品插图一类的作品)。大家知道,纪念一位作家,最好是读他的书;那么纪念一位画家,离开他的画,“吾不知其可也”。他的思想,他的感情,都注入了画作之中,不识其画,也就无以知其人。因此才有这次的丁聪百年展,还将有一系列的纪念展。不是把故人送进历史博物馆完事,我们也要“普及丁聪”。
我们一般的读者,包括热爱丁聪的朋友,看到丁聪后三十年的作品较多,取景于日常生活,“小处着笔”的较多。但若看他四十年代一些大作,如著名的《现象图》、《现实图》,简直突破了漫画的樊篱,进入史诗的境界。好汉要提当年勇,那是“大处着眼,大处着笔”的。
大处也罢,小处也罢,丁聪着笔从来不离现实,昨日的现实已归入历史,今天的现实将成为明日的历史,丁聪的画笔也就成了“史笔”。我说丁聪“兴亡入画鬼神惊”,大凡丁聪笔下歌颂和肯定的,都是“兴”的气象,而他控诉、批判的,就是亡国以至亡天下的表现或征兆。这在他1949年前的作品中已经得到充分的印证。甚至如后来他在北大荒画的《老头上工图》,画的是二十世纪伟大的诗人、文章家聂绀弩以老病之年被迫劳改,扛着铁锹上工去,尽管难友中的“老聂”宠辱皆忘,幽默依然,但客观上是非颠倒,扬恶惩善,难道不正是十年浩劫亡国亡天下的写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