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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门立雪记(5)

2016-10-23 11:01:54      参与评论()人

《中国历史大辞典·宋史卷》出版后,先生总感到仍有缺憾。他曾说起,《宋史卷》还难称完备,所收词目远不能满足读旧史之需,原因是这部大辞典既以断代分卷,又以专史分卷,所以宋史卷与各专史卷交叉,只能择要收入那些绝不可缺的词目。1985年,先生就决定另编一部《宋史大辞典》,希望编成后能给宋史研究更多助益。但1987年起,先生就卧病不起,这一计划也随之落空。次年,有家出版社准备推出大型系列的《中国文化史大辞典》,约请先生主持宋代卷。他在病榻上与我谈这件事,表示自己已无法工作,但仍打算允诺邀约,希望我能具体负责筹划。见到先生在约稿协议上歪斜的签名,想起他原先那刚直劲峭的笔迹,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楚。我深知先生编《宋史大辞典》的夙愿仍盘亘在心,便表示愿竭尽所能全力以赴。于是,我以先生的名义,由程门弟子为主体,同时约请其他学者,组成了作者队伍。然后,按宋代文化的学科框架,设计条目,组织撰稿,协调进度,审改稿件。三四年间,我心无旁骛地投入其中,不时向先生有所汇报,他总表示,这事只能靠你们。好在有协助先生编《宋史卷》的实践,更兼诸多同门的齐心协力,这部《宋代文化史大辞典》在1994年终于完稿。遗憾的是,出版历尽周折,正式梓行迟至2006年,先生去世已岁星再周了。

好几位宋史前辈都向我转述过先生的话:“虞云国不是我程应镠培养出来的,而是社会造就的。他进大学时水平已经很不错。”先生的话,明显有谦抑成分,而说 “社会造就”,也不无道理。十年浩劫,家国剧变,让我们这代人对历史有更深的领悟力;尽管文化大革命是“大革文化命”,毕竟还读了点书,入学水平超过从中学直考的大学生也是事实,仅此而已。但立雪程门的幸运机缘,却从根本上决定了我其后的学术路向与治学风格。

针对人文学科的学生培养,有学者说过:给大学生常识,给硕士生方法,给博士生视野。这在专业常规训练上确是卓见。我想补充的是,中国师道历来有“经师易求,人师难得”之说,《资治通鉴》卷五十五胡三省注云:“经师,谓专门名家,教授有师法者;人师,谓谨身修行,足以范俗者。”尽管“人师”往往强调以身作则的道德持守者,但也不妨作宽泛的理解。一位光风霁月的人文学者,倘在学术上独具气象、风格与魅力,本身就是标杆式的巨大存在,只要弟子善于参悟领会,学业上便“足以范俗”。

记得研二那年,我写过一篇记先生谈中国古代史研究方法的作业,题为《治史三昧》,他是肯定的,让在《宋史研究通讯》上刊发。那篇文章里,我不仅从他的言传,更从他的身教,概括了先生治史的气象风范,兹摘引要旨如下:

“剖破藩篱是大家”。近来先生不止一次朗吟这句古诗来勉励我们。先生谈治史时强调理论,但反对无学业根底的空疏之论,强调扎实的史料功夫,却也不主张仅以罗列史料为能事,他推重宏观理论与微观研究相结合,而且认为这种结合是可以在一个出色的史学工作者身上就能完成的。只有那样的结合,才有可能剖破藩篱成为大家。先生谈治史方法时,亦相当讲究文字表达,要求我们不断提高驾驭文字的能力,把史学论文写得简洁畅达,富于文采,使人爱读。强调材料,重视理论,讲究文字,这是不是程先生的治史三昧呢?我以为是的。

回顾我的人生轨迹,在“谨身修行”上,不敢说先生的道德人格让我提升了多少高度;但在学术上,他对我去妄纠弊的“范俗”影响不言自明。其间,既有前文所及的提澌与批评,更多却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式的熏染。在这层意思上,没有先生的培养,就没有作为人文学者的今日之我。

《近思录》记及程门轶事,于小程子有“程门立雪”之典,语弟子恭于执礼;反躬自问,门生自惭不如。于大程子有“如坐春风”之喻,说师尊善于传道;作为人师,先生当之无愧!■

录入编辑: 朱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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