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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田国男的世相史:日本版“文明的进程”(4)

2016-10-24 10:05:34  东方早报    参与评论()人

在《风光推移》一章中,柳田记载了交通手段的变化引发的新世相。交通的发达是近现代社会不同于传统社会的重要特征。在人们赋予现代化众多的意义中,“自由”是其中荦荦大者,因自由就其本意而言,就是可以自由走动,可以信步而行。近现代交通手段的发达,让人们享受了这种字面意义上的自由。这诚然是文明的进步;不过,这一“进步”对芸芸众生的意义何在却无人问津。在这种多数文明论的停止之处,柳田迈出了一步:“在旅行变得容易且有趣的同时,同样的地方去两次的人却减少了,只要静静站着观赏的心情也降低了。以游览为目的的出门走路的人亦是如此。除此之外只是那些忙忙碌碌烦事不断的样子,从东到西穿梭的人们是越来越多。可以说对于风景的体会是变得非常淡薄了。好不容易变得美丽的风景,却并没有用于养成我们的旅途之情。在相隔多年之后,踏上故乡土地的人们,只能感叹连那光秃秃的山上贫瘠的红光也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如同小时候在河川边看着大小的石头四处滚动一般,令人怀念的记忆。”(93页)我们看到,这一世相折射出的真实是:一种全新的个体因交通手段的发达而出现。然而,这种个体的自我意识使得他们不是将自身,而是将自然景物的变化投射到他们的“故乡”观念当中。

故乡作为心灵事物的本质显现了出来:故乡的丧失意味着生命从既存秩序上的失落,意味着生命的一种裸露,而人们倾向于让外在事物负责。那么,外部事物究竟怎样影响着人们的心灵空间?柳田记载的下述世相,促使人们思考这一问题:“白头翁是最为放肆的一种鸟。城市中还存在若干的乔木,家家户户的屋脊还很低的时候,这些白头翁便无论何处都群聚在一起,看见一块空地就扑下来。后来城市中开始建筑高楼,玻璃和水泥的反光、电线的繁杂、四溅的火花、汽车碾过的道路的轰鸣声,即使是在那样天性无所谓的鸟类也不得不断了靠近城市的念想。燕子不再归来的那时候,到今天为止大约也只有二十年吧。这是因为家家户户都做了玻璃窗,将通往房梁的道路给切断了,等于是明确拒绝燕子的回归。”(110页)

人们可能会豁达地认为,这种状况于我们的生活并无损失可言。问题正出现在这里:燕子不再归来,这种状况不仅仅意味着燕子失去了故乡,更意味着曾经深深卷入人们生活的其他事物的丧失。也就是说,人们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然生活的一种象征和实际的生命伴侣,还包括由这些消失事物所构成的各种故事和传说——它们曾经填充并滋润了此前人们的生活,让人们的生活不是显得古老、悠长、宁静与自足,而是这些品性自身。这是两种全然不同的生命体验。这种文明化与丧失体验,正是让柳田感叹日本这个国家“变成了如此冷冷清清”的原因。

另一方面,丧失必然伴随着替代与补偿。问题在于,作为“文明”而出现的替代事物又引发了人们怎样的生命体验?柳田继续描述其所见的世相:“我们住在这美丽又庞大的都市之中,过去喜爱之物消逝的遗憾心情也消失了,其原因与其说在于眼,不如说在于耳。也就是说在那些新的痛苦噪音出现之前,不知由何人创造的某些声音已有很多了,比如夏天太阳底下摩肩接踵叫卖青苗的,在圆朝的落语中出现的近江卖蚊帐的,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杂货叫卖声。这些毫无用处的声音却被人们所眷恋,和我们对于鸟类的喜爱是非常相似的。”(112、113页)当鸟类叫声不再在耳边响起时,一种全新的声音随之出现。时间久了,这些新的声音,诸如叫卖声、机器的轰鸣声、机动车的噪音等成为人们熟识甚至是思念的对象。这是一种令人惊异的“文明的进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