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哲濬归国后,当时国民政府让他去做司法院大法官,连去广州、台湾的机票都给他准备好了,可他断然拒绝。反而接受私立大夏大学和东吴大学法律系的聘请,教授国际法、国际私法、国际审判课程。不过当时法律系已经渐渐不吃香了,他所在的学校也没给他排课,忙碌了一辈子的人突然闲下来,他觉得不安。那时尼赫鲁访华,他便邀上几位好友翻译了《印度的发现》。“他的后半生似乎也跟法律无缘,1960年去上海财经大学当了英语教研室主任直至退休。”向隆万虽对父亲后半辈子的境遇遗憾,但他庆幸跟父亲的交集也在这段平静的岁月里,他西安交大数学系毕业留校,想学英语,父亲给他寄了一套影印的英国人编写的基础英语,“我翻译成中文,父亲用红笔批改,这么往复,我英语进步飞快,后来还能去哥伦比亚大学读书。”
晚年的向哲濬因为手术后遗症失聪,但他仍然没让自己闲着,他买了很多英文版《毛主席语录》免费发给学生、邻居甚至是邮递员。他夫人周芳的回忆录里提到,他邻居唐启坤读完初一,停课在家,他得知此事,主动教她英语。没有教材,他每周拿英文版《毛主席语录》和《北京周报》教。这女孩后来到农村插队,他还鼓励人家别放弃,买了书籍和练习本送给她,甚至在病床上给她批改作文,后来这女孩也去了美国留学,做了英语教师。“我父亲是1987年病逝的,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留下东京审判的文字。”
倪征燠“归队”79岁任国际法官
倪乃先觉得父亲是幸运的,因为他有计划。
倪征燠回国后就入东吴大学教法学,碰上上海17所大学合并,他担任联合办事处副主任,跟“法”越来越远。当他被调入同济大学当图书馆主任时,连校长都调侃他,说他是学校里唯一的法学教授。但他很快通过上俄语广播学校、请朋友和白俄老师到家中教学开始学习俄语,花了两年时间通过考试。别人觉得没他用武之地时,他能教大一俄语。
“1956年4月20日,那天是父亲的转折,外交部有案子涉及日本的国际司法问题,外交调解委员会需要增援想到了他。”那天,倪征燠在食堂吃饭,人事部找到他说调令下来了,让他去北京外交部,“他回家后说要马上动身,还让我们猜去哪个单位,我和我母亲都猜是司法部,结果他狡黠一笑说是外交部。”这次,他算“归队”。
“1969年,大批干部下放,我父亲是当时外交部唯一留在部里工作的老专家。他觉得自己也会下放,还跟我们讨论我母亲跟他去还是留北京。到了9月,外交部长乔冠华跟他说,过了国庆苏联人要来谈珍宝岛的边界问题,要他做准备。”这时候,他没事就去中科院地理所,查中国领海中的岛礁资料。到最后,老同志都说他就是“字典”。那时周恩来要求查看1918年美国对德国的封锁令,必须在第二天上班时报给他。外交部图书馆留守小组一直找到深夜,也没有找到。这时候,有人想起他,他说可以查查《美国国际法杂志》,结果还真在里面。1972年2月,倪乃先还在休产假,他突然拿了护照的照片收据给她看,“他是留用人员,他拿护照我觉得不可思议,可他真的去纽约参加了国际海洋法会议。”这些消息对倪乃先来说还不算太劲爆,当1984年11月,第39届联合国大会上通过了倪征燠当选为海牙国际法院法官任命时,她才诧异,“那时,他79岁了。”
倪征燠在海牙一待就是9年,他起草过尼加拉瓜控诉美国侵占边境的判决书,参与了利比亚在英国上空炸美国飞机等案件。在海牙,他跟荷兰不同阶层的华人关系都很好,碰到大使馆难以解决的问题,他从中当“和事佬”。“他也有好些毛病让我恼火,那时春节期间在海牙,华人喜欢舞狮,请他点睛,他也高兴,可点完之后人家塞一红包放他兜里,他一开始没发现,回来后大声说‘我是法官怎能收人钱呢’,硬是让我给退回去了。”
“我父亲从海牙国际法院退休的时候,已经88岁了。此前,他还当选了欧洲国际法研究院院士。这是终身制的,一共108人,必须去世或辞职才能递补。所以,他算这仨人中一生没离开‘法’的人了。”